山川月: 170-18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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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东边斥候发现了脚印。”云玦走上草丘低声道。

    “撤。”洛清河起身,毫不犹豫地下令。

    藏身长草之中的铁甲们迅速地翻身上马。

    天穹星子暗沉。

    这一夜最黑的时候终于到了。

    京城的春夜仍旧寒凉,茶馆门前的跑堂打着盹儿,他被穿堂风吹得瑟缩,砸吧着嘴把下巴藏进了陈旧的风领里。

    雅阁的大门紧闭,随身的近侍都没进去,几个人大眼瞪小眼地对座饮茶,高忱月中途转去茶馆的小厨房拿了两盒茶点回来放到赵君若面前。

    房内长久以来只有清脆的落子声。白日里说是相谈,但真正到了的时候两个人却都不急,温明裳甚至没有问潘彦卓缘何在面前摆了这样一盘棋子,她从始至终沉默以对,直到最后一子落在棋盘上。

    “素有弈局如时局的说法。”潘彦卓看着那盘厮杀不休的棋,似是感慨,“温大人棋风果决,在下甘拜下风。”

    温明裳将最后落下的那颗棋子收了回去,她在此刻终于抬眸,淡然道:“若是弈局,棋行诡道至此,你起手便输了。”

    这局棋下的是心境,他们意不在此。

    潘彦卓微微一笑,他一直戴着名为平和的面具,讥讽谩骂也好,漠然视之也罢,似乎都无法将这块面具彻底撕落。

    四脚蛇是人群里的异类,他是四脚蛇里的异类。

    “促成北燕下定决心统一东西战线的不是萧易。”他今日没有虚与委蛇的它言,直接道,“是他们的小皇帝,和王庭的小公主。”

    “但这两个人,理念不合。”

    温明裳收棋的手一顿。

    “大梁朝中的每个人,包括那个位子上的,大抵都觉得北燕王城为外臣把持吧。”潘彦卓垂眸,轻描淡写般说,“可究竟有几个人能说出王城如今究竟是个什么情况。”

    “四脚蛇不被准许进入燕境腹地。”温明裳平静地望向他,“进入燕境的四脚蛇只会成为贵族的奴隶,这个消息,不会是四脚蛇能拿到的。”

    潘彦卓眸光瞥见她指尖在桌沿轻敲,这个动静几不可察,混在夜风里似乎转瞬就能被淹没。

    “的确不是。”他收回目光,掌中棋子哗啦全数坠入棋盒,如同珠落玉盘。

    腕口黑色的系绳横亘在女官手腕上,它与这样白皙的肤色并不相称,甚至显得突兀张扬,但这根系绳却在眨眼间透出另一种耐人寻味的信号。

    像是某些人君子皮肉下张狂的獠牙。

    “我是晋王的谋士。”潘彦卓合上棋盒,话锋一转道,“在其位自当谋其事,温明裳……”他头一次叫了对方的名字,那些笑意淡去,余下的是俄苏里头领漠然的一张脸,“你心里很清楚,我今夜再与你谈这一笔交易,其后只要你我踏出这扇门,便如眼前之棋。”

    厮杀至最后,不死不休。

    “你并非谋士。”温明裳眸子微眯,像是审视,“但你说得很对。”

    潘彦卓闻言挑眉,反道:“我还以为你会有些旁的反应,比如……”

    “比如惊诧于你置于燕境的刺事人么?”温明裳泰然自若,“雁过尚留痕,潘修文,世上没人能算得尽天下事。明堂之士不行,你我亦如此。”

    “说得不错。”潘彦卓低笑,“那便言归正传。小皇帝如今的确无权,但若此战得了好处,待他年岁渐长,他会如同北燕先君一般取征伐之道,届时边境如何不言自明。但这是他的想法,今年寒冬,燕地不知饿死了多少人,草野之下尽是白骨。王帐的贵族并不吃他这一套,但有一个人帮他说服了他们,而这个人,想和你,和大梁人谈一笔交易。”

    “一笔能够止战,也能让燕地不再‘路有冻死骨’的交易。”

    如今燕地有这个能力的人寥寥无几,温明裳立时便猜出了此人来历,但她并不急于开口。屋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,民巷老旧的青石开了裂,底下藏着的泥混着雨水慢慢浸过街巷,来来往往的行人袖袍上也被溅起了泥点。

    风雨同样摧打着窗前闲坐者。

    潘彦卓不疾不徐地提了炉火上的新茶,他就着雨声静静吹着茶沫将一盅茶慢慢饮尽,随着茶盏在桌前磕出轻响才听见对座者冷不丁开口答话。

    “她想开辟互市。”温明裳支着下颌,冷静地开口。燕地苦寒,穷兵黩武只会让百姓过得更糟,狼骑们需要胜利,因为他们能从攻城掠夺中抢到供给腹地的粮食与汉人奴隶。

    北燕世代的大君遵从这条不成文的规定,但王庭可以一成不变,却不意味着毗邻的北漠人同样一成不变。

    大梁宣景年后定西域,在那里重新修缮起古丝路,它成了一条纽带,让利益的交换取代血腥的征伐。在那之后历经四代君主,先帝才终于将西域与北漠的利刃压回了鞘中。

    但他们终归与北燕人不一样。贵族们能从中攫取利益,能借此填饱自己的肚子,但这还不足以让他们反抗自己的君主。即便那只是个黄口小儿,他也是北燕人眼中长生天的幼子。

    “她没有资格谈这场交易。”温明裳眸光冷冽,她在此时刻薄得不近人情,“狼骑不在她手上,只身游走与王庭,终究只会是孤木难支。北燕王庭之上……甚至没有属于女人的位置。”

    她本不愿这么说,但这是不争的事实。不论她私下如何唾弃此等行径,放到明面上家国之事就容不下私念。

    “不。”潘彦卓却否认道,“她有这个资格,但她的筹码不在北燕自己。”

    温明裳遽然抬眸。

    风中残烛轻晃。

    潘彦卓见状低笑,他站起身,道:“看来温大人明白其中的意思了。那我不妨再告诉温大人另一事,那便是最晚今年冬,我会将这个消息原封不动地转呈陛下,想必届时北境战线已趋于平稳,大人也该回京了。”

    “手谈弈局终归难以尽兴,不论我是不是谋士,我皆在京中等候大人陪我落这一子。东宫之位又当如何,这世上折于瓮中的储君,难道又少此一人吗?”

    大门砰地打开,穿堂风倒灌入内,掠起堂前垂帷。雨声加剧,待到回过神已润湿大半袍袖。

    人影缓缓消失在转角,高忱月一手掀着帘帐,另一只手已悄然按住了刀柄。

    “松手。”温明裳却在此时打断她。

    连同赵君若闻之望向她的目光里都带了不解。

    温明裳垂手不语。

    窗前棋盘也被夜雨打湿了,黑白玉石被泥点遮去了光泽,变得犹如顽石。

    “你们杀不了他。”过了许久,她终于低语道,“除了他,谁也不知大梁境内究竟有多少只四脚蛇。”

    更遑论还有更多藏于影子里的刺事人。

    “他究竟是什么人?”高忱月不由道。

    “刺事人。”温明裳拂去袖上的水迹,长睫掩去了眸底深藏的凉意。

    “燕梁两地的刺事人。”

    一个被不知从何时豢养起来的疯子。

    作者有话说:

    地图忘记画宁关的位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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