囚春山: 60-7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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兴许曾经孩提时,艳羡旁人阖家圆满,父慈女孝;或是母亲刚去世时,孤苦无依,流落青楼;再或是归府不久,满心盼望,日日期许……

    兴许那时候她是怨过的吧。

    而今岁久,风霜侵蚀,将年少时的幼稚念想磋磨殆尽,如风吹雾散,不留齑粉。

    她早已不怨了。

    戚嘉学于她而言,不过是个套着父亲名义的陌生人。

    陌生人行事如何,她又何须怨呢。

    “白商,为父,为父当真只是受人挑拨,蒙蔽其中,这才误会了你母亲、也误会了你的出身……”

    戚嘉学转回身,眼眶发红,声音带颤:“你能相信为父吗?”

    戚白商对上眼前中年男子的悲伤神情,忽有些想笑。

    只是顿了顿,她忍住了。

    戚白商停了两息,只作无辜问:“父亲是说,大夫人吗?”

    “除了她这个毒妇、还有何人!”提起宋氏,戚嘉学竟有些咬牙切齿,半点不见对同床共枕许多年的妻妇的亲近,却像是在说一个仇人。

    戚白商垂了睫,遮去眼底嘲弄:“若白商所料不错,府中流言,称我非父亲所出……便是大夫人的手笔吧?”

    戚嘉学眼神一颤,“你都,都知晓了?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一定也能理解为父,对吗?那些流言传得真真假假,那时我与你母亲未曾成婚,她又恰好入过——”

    戚嘉学的话声戛然而止。

    戚白商抬眸:“入过宫么。”

    “!”

    冷风吹尽了戚嘉学面上血色,他闭口不语,眉目隐晦。

    到底没能忍住,戚白商极轻地笑了声:“难怪,父亲听说我险些丧命圣上剑下之后,便一下子醒悟了?”

    戚嘉学神色灰败:“我当真……当真信以为你是她与……否则,我绝不会娶宋氏的……你母亲偏偏倔强,又不肯与我解释,我这才听信了——”

    “够了。”

    戚白商慢慢平缓了气息。

    她不想再听那些满是龃龉、令人作呕的陈年旧事:“我只问父亲一句,这些年来,父亲可曾有过半点怀疑宋氏的挑拨?”

    戚嘉学面色一僵。

    戚白商望着他,眸色清冷:“父亲有过。只是父亲从未直面、亦不愿提起。而今一朝翻脸,不只为宋氏挑拨欺瞒成了事实,更为宋家倚仗婉儿与谢清晏之婚约,不敢再妄自尊大、轻视戚家,父亲也终于不必忍受跋扈专横的大夫人了,是么?”

    “白商,你——”戚嘉学面色难看,“你怎能这样说为父?!”

    “是父亲先提起的,白商本不想说。”

    戚白商垂了眸,在戚嘉学为他自己辩解前,她冷淡低声:“斯人已逝,多言无益。”

    戚白商说罢,退后两步,朝戚嘉学行了个礼:“父亲若无旁事,白商告退了。”

    说罢,戚白商也不曾再等戚嘉学的回应,径直转身离去。

    在入云香阁前,戚白商便先得了衔墨的示意,转向一旁。

    折廊迂回后,她见到了久候的戚世隐。

    “兄长……”

    不等戚白商言尽,戚世隐却是主动问:“你是要询问胡商之事吧?”

    戚白商当即颔首。

    却见戚世隐摇了摇头:“为免打草惊蛇,不可请命夜伏。如此一来,白日里便是借着循缉略卖团伙的由头寻到了几处疑似窝藏的据点,也很难查到他们走私军械的直接证据。”

    戚白商黯然,却也不意外:“此事绝非朝夕所为,怕是蠹国已久。多年不漏,可见娴熟。”

    “白商,我想过了,既是路径不好查,那便从源头下手。”戚世隐安抚道。

    戚白商不解:“源头?”

    “是,若年年有辎重借胡商团流往边境,那便不是小数目。这些辎重从何而来?总不可能是凭空冒出来的。”

    “兄长是说……”

    戚白商眼睛微亮,跟着,她又轻蹙眉心:“朝中管粮草等军用类财政物资的,是叫什么来着?”

    见她茫然模样,戚世隐不由笑了:“太府寺。”

    “啊,对,太府寺。”

    戚白商恍然。

    只是这一瞬间,忽有什么记忆碎片从她脑海里掠过,叫她隐约觉着这个太府寺有些耳熟。

    戚白商正要细想。

    “公子!官署来信!”

    与府中小厮交声过后,衔墨忽然急匆匆跑过来,惊声道——

    “北鄢、北鄢的岁贡使团,明日便要入京了!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寒风忽起,掀起漫天雪粒。

    天地间昏黑广漠,戚白商只觉那黑暗里遥遥蛰伏着什么,欲来之势刺骨如冰-

    北鄢的岁贡断了好些年。

    嘉元二年以来,这还是北鄢使团第一次迈入上京。车队辐辏,阵仗颇盛,自是在民间掀起了不小的动静。

    “听说是带着和谈文书来的?”

    “多半是,你瞧那帐旗,连他们小可汗都在使团里呢。”

    “北鄢的蛮子们也有今日,明年回乡我就烧纸给我爹,教他泉下有知,这群蛮子总算被镇北军打怕了!”

    “哎,十多年了……终于…………”

    “可不是么,裴氏灭门后,北境苦战久矣。”

    “嘘,这个可不能提!”

    “若非玄铠军以骑对骑,压得北蛮子不敢造次,他们还不知要如何烧杀抢掠、为祸北境!就该将他们打得痛了、怕了,才知晓我大胤威武!”

    “不错!”

    “谢公千古啊!”

    “谢公千古!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听着帘子外的议声逐渐演变成了对谢清晏的歌功颂德,戚白商便松了指尖,任帘子垂下去。

    马车此时正在从医馆回府的路上。

    今日戚白商例行去医馆给象奴针灸,只是刚过半,就叫府中传唤的下人催到了医馆外,她只得将未完成的部分交给了医馆中其他医者,先带着连翘紫苏回府了。

    “如此匆忙传唤,莫非与使团入京有关?”戚白商暗忖道。

    “使团入京和姑娘你有什么关系?”连翘不解地问,“那是官人们的事,难不成还要劳烦到行医问诊上?”

    戚白商无奈瞥她:“你忘了,戚家怎说也是皇亲国戚。若是宫中召集,怕是要阖家应旨。”

    “啊,”连翘茫然眨了眨眼,“姑娘是说……”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“宫宴?”

    庆国公府外。

    马车长列,两旁护卫的玄铠军森然林立。

    戚嘉学有些咋舌:“便是宫宴,又,又何须劳烦谢公派出此等阵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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