夫君他从不越矩: 12、胜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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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腊月将尽,年关气息越发浓烈,苏府亭台楼阁间年味日重。

    各庭院檐下,渐渐开始悬挂起写着福字的琉璃灯,库房管事捧着厚厚册子往来于各院,请示年节下的赏赐份例,还有送往各府的年礼规格,仆妇们浆洗洒扫的动静也较往日更忙碌了几分。

    柏草堂内,暖融如春。

    老太太斜倚在贵妃榻上,身下铺了银狐皮,温暖贵气,额间戴着一圈朱绿发戴,中间缀着一颗褐色珠子,气色较发病前已好了十之七八。

    这日老太太手中捧了一盏参茶,茶袅袅冒着热气,目光落在下首安静坐着,手持绣绷做针线的玖鸢身上。

    那日金针度厄之后,玖鸢在苏府的地位,便如冬日里悄然滋长的地气,虽不见明显动静,内里却已生了根本变化。

    晨昏定省时,老太太待玖鸢虽仍不似待其他嫡亲孙媳那般亲昵随意,但那声“起来吧”里,已少了审视,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和。

    甚至老太太偶尔会留玖鸢多说几句话,问些北地风物,或是听听玖鸢对府中一些无关紧要事务的看法。

    此刻,老太太抿了口参茶,缓缓开口,声音带着病后初愈些许沙哑,却自有威严:

    “瑾哥儿家的,眼看着要过年了,各房各院的用度,往来年礼,都是一团乱麻。你婆婆身子向来不算硬朗,这些年操持中馈,也是劳心劳力。我如今精神不济,有些事,便想着让你也帮着分担些,学着理一理。”

    侍立一旁的宋嬷嬷闻言,眼中闪过一丝讶异,随即又化为了然,垂首不语。

    玖鸢执针的手微微一顿,抬起眼帘,眸中当地流露出些许惶恐与谦逊:“祖母信重,孙媳感激不尽。只是孙媳年轻识浅,于家务庶务上更是懵懂,只怕力有不逮,辜负了祖母期望。”

    老太太摆摆手,语气不容置疑:“谁也不是生来就会的。你是个沉静稳妥的孩子,心思也细,那日为我施针,手法力道皆是恰到好处,可见是个耐得住性子,懂得拿捏分寸的。这家务事,说到底,也不过是用心二字。明日开始,你便每日抽两个时辰,去你婆婆那里,跟着她学看账本,打理些简单年礼往来。若有不懂的,多问,多看。”

    “是,孙媳谨遵祖母教诲。”

    玖鸢放下绣绷,起身恭敬应下。心中却如明镜一般,老太太此举,既是因她展露了能力而给予的认可与考验,又何尝不是对林氏掌管中馈的一种微妙制衡。

    或许,还有另一层期许,因了她是沈家之女,即便就算是庶女,将来苏家在北地商业漕运这方面,或许还有用得着沈家的地方。

    从柏草堂出来,天色有些阴沉,铅灰色云层仿佛触手可及,似随时酝酿着一场冬雪。玖鸢并未直接回砚澜轩,而是转道去了静心苑。

    林氏显然已得了消息,正坐在暖阁里,对着一本摊开账册出神。见玖鸢进来,她脸上惯有的冷淡神色里,又添了几分其他意味。

    林氏指指下首座位,语气平淡无波:“坐吧。既然老太太让你来学,你便好好学。府中庶务繁杂,头一件,便是要心中有杆秤,不偏不倚,方能服众。”

    林氏命身旁管事嬷嬷取来几本往年旧账,以及今年预备送往各府的年礼单子,开始逐一讲解。

    从各房月例份例的定夺,到田庄铺面收成核算,再到与各世家大族年节往来规矩、轻重权衡,林氏讲得条分缕析,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,但言语间,却将其中错综复杂的人情利害、利益纠葛,点得清清楚楚。

    “……譬如这送往吏部张侍郎府的礼,张侍郎是清流言官,不喜奢华,礼须厚重,却不可显金银俗气,当以古籍字画,或是上等湖笔徽墨为宜。而送往靖海侯府的,侯府势大,又尚武,礼则需彰显富贵气象,珊瑚、东珠、名马宝刀,皆可……”

    林氏指尖划过礼单上名目,声音不高,却字字敲在玖鸢心上。

    这哪里是简单的年礼,分明是一张张关系网,是苏家在这金陵城中立足的根基脉络。

    玖鸢凝神静听,不时提出一两个看似懵懂,实则切中要害的问题,引得林氏偶尔会抬眸看她一眼,目光中的审视意味更浓,却也隐隐带上了一丝孺子可教的嘉许。

    接下来几日,玖鸢便准时前往静心苑,埋首于堆积如山的账册与礼单之中。她本就心思缜密,记忆力超群,加之在沈家那些年,早已练就了在蛛丝马迹中洞察人心的本事,学起来竟是飞快。

    不过短短数日,玖鸢已将苏府大致收支脉络,各房利益牵扯,以及与各府往来轻重点,摸清了个七七八八。

    这日,玖鸢正核对一批准备入库的綾罗绸缎数目,忽听得外间传来一阵忽高忽低争执声。

    仔细辨听,似是负责采办的一位姓钱管事,与库房一位老嬷嬷在争执,因一批新到的雪浪笺数目对不上,各执一词。

    钱管事声音带着几分委屈。

    “嬷嬷明鉴,这批笺纸是小人亲自从文华斋订的,数目清清楚楚,断不会错。定是入库时清点有误。”

    那老嬷嬷却是不依不饶,声音尖利:“放屁!老婆子我管了十几年库房,从未出过这等纰漏!分明是你这起子黑心奴才,从中克扣了,想糊弄过去!”

    林氏被惊动,蹙眉让人将他们唤进来。

    两人在底下吵得面红耳赤,公说公有理,婆说婆有理,一时竟难以决断。

    玖鸢在一旁静静听着,目光扫过堆放在一旁洁白如雪笺纸,又掠过钱管事额角的细汗,与老嬷嬷紧抿的嘴角,心中已然有数。

    她放下手中账册,起身对林氏微微一福。

    “母亲,可否容儿媳说一句?”

    林氏看了她一眼,颔首。

    玖鸢走到那堆笺纸前,随手拿起一沓,指尖在纸缘轻轻捻过,又对着光仔细看了看纸质纹理,这才转身,声音清越平和。

    “钱管事,你言这批笺纸是文华斋所出。文华斋的雪浪笺,纸质绵韧,帘纹细密均匀,纸缘裁切光滑如镜。而眼前这些,”玖鸢将手中那沓纸示于众人,“纸质略显松脆,帘纹粗疏,且纸缘有细微毛刺。这并非文华斋正品,乃是仿造的次货,价格相差近半。”

    众人闻言,俱是脸色骤变,如果玖鸢所言是实,那这雪浪笺岂不是钱管事为了得利,从中给哄骗了府上。

    若果真是这样,这事就闹大了。

    屋内落针可闻,下人们谁也不敢插话。

    就是钱管事和那位库管嬷嬷,也脸色微变,都紧张地看向玖鸢。

    玖鸢顿了顿,目光转向脸色骤变的老嬷嬷,语气依旧温和,却带着年岁不大少有的威慑:

    “嬷嬷入库清点,数目或许无误,但这货品成色,只怕是被人掉了包。依我看,此事关键不在数目,而在这笺纸的来源与经手之人了。”

    玖鸢一席话,如石破天惊。老嬷嬷顿时哑口无言,脸色灰败。钱管事则是又惊又喜,连声道:“大奶奶明鉴!大奶奶明鉴啊!”

    林氏深深地看着玖鸢,眸中光芒闪烁,半晌,才沉声道:

    “将这刁奴带下去,仔细拷问!钱管事,你既无过错,便下去吧,日后采办,更需谨慎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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