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地逆旅: 18、难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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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你要不,拜一拜吧?”

    秦三响缩回供堂门槛外,继续道:“这佛脑袋还在的时候,其实挺像那么一回事……”

    “哎哟,虽然我是不信婆罗这些家伙,可你不能再这么下去了!那秃驴些再能装,好歹是真能驱鬼斩妖的。你试试吧尾衔,万一真有效呢?”

    狐狸望着我,几乎是在祈求了。

    “好不好?”

    我其实理解它这种心境,晓得如今已经无处可去,我与它俱没了法子,出城无路,入梦也无门,秦三响病急乱投医,将我带回到佛堂,已经是它能做的所有事。世人若走投无路,总会想着求助神佛。

    我仰面看着断首的佛像,供堂里很暗,我瞧不清断口,只能隐约看见它竖翻的手,黑暗吞没它大半身子,叫它愈发神秘可怖。恍惚间,我像是又回到朦胧的岁月,看见小龛里供着的塑像,和族人跪倒后连串挨着的脑袋,我那时不懂,问爹娘为什么要拜。

    爹娘说,它会救我们的。

    它会救我们么?

    不久之后,我就从自己的死亡里得到了答案,知道求佛求不来生,多年里我一直笃信,从未动摇过。但今日,稍稍有所不同了。

    我对着秦三响,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“我试试,”我说,“小狐狸,你若是怕,就去外头等我吧。”

    秦三响总算呼出一口气,揉着耳朵应声道:“你好之后就叫我!”

    狐狸忙不迭跑掉了,待最后一点窸窣声也消失后,我收回目光,重新转向那樽佛。我没有跪下去,反倒撑膝站起来了,我绕过供台,朝佛像走去,行动间踩着什么东西,我蹲身摸去,捡起一截断骨。

    正好能用。

    我将那截断骨攥在掌心,踩着满地遗骸,抵达持目佛旁。

    佛居高临下、端庄依旧,我却不再抬眼看它,我摸到铜铸的底座,敲了敲。

    里头是空的。

    随即,我高举断骨,狠狠砸了下去!

    “嗡——!”

    霎那红铜凹陷,震声满供堂,我的动作没有停,震响一波推一波,整个佛堂都似乎颤动起来,我却丝毫没放慢,我每砸一下,就要在心底说一句。

    还给我。

    还、给、我!

    求也好拜也罢,说到底都是将命运双手奉上!可我为何要卑躬屈膝、又为何要寄希望于虚无?梦中杀我的总和婆罗有关,今日我又来求岂非可笑?神公也好应不悔也罢,或许都是因为此佛此城,才再无音讯杳无行踪。

    还有被困城中的秦三响与我。

    求佛若不得生,那么杀佛呢?

    我一下比一下砸得更用力,供堂内杂响嘈切,铜碎共骨屑一起迸溅,脸上应当已经被割出不少小口,我舔舔嘴唇,尝到了腥咸。

    我还活着,我就该继续。

    我的动作没有停,声波太乱了,淆得我耳中尽是嗡鸣,竟还隐约听见了“沙沙”声——我在听见的霎那四处寻觅,不出意料地毫无所获。是以响声不过歇了片刻,又撞散了回荡的余音。

    沙沙,沙沙。

    沙沙声间或响着,我脑中充血,无暇再分心,索性彻底将它当做了幻觉,当做这佛像坍塌前的挣扎。手骨断掉了,我就把掌心的骨碴拔出来,换一根新的。

    血淋淋漓漓地淌,滴到佛像和脚下的白骨上。我从不知自己竟有这样的力气,这样的脾气,我的心像是崩裂了、又被搅碎了,索性抛了弃了不要了,可是余韵还在、被攥住被切割的伤痛尚且清晰,所以我要做点什么,我必须做些什么。

    我再蹲身换骨头时,佛像几乎丧失人形了。

    可我依旧不打算停止,我要它彻底成为一堆破铜,那样我是不是就能再入梦?

    血糊得我快要睁不开眼,我伸手抹一把脸,倏忽止住动作。

    ……墙壁似乎在鼓动。

    与其说是鼓动,倒不如说是在收缩,乃至痉|挛颤动。我深吸一口气后睁开眼,面前的动静却愈演愈烈。长明灯的烛焰堪堪只余一线,幽微地映着墙面,有什么东西水光一般映折,旋即整个供堂跟着颤动,横梁难堪此力,断裂后轰然倒塌!

    这究竟是什么?

    我须得扒着废墟,才能勉强站稳当,周遭沙沙声更密,墙壁的鼓动也更鲜明,我在混沌中咬着牙,强迫自己冷静,继而悚然意识到——

    这佛堂,是不是要活了?

    莫非它原本就是活物吗!

    沙沙声未尽,窸窣声又起,佛堂内咯吱咯吱响不停,废铜被压得变了型,似乎有什么东西快从里面拱出来,墙壁的蠕动也在继续。我该不会、该不会……正在它的体内吧?

    我猛地拔腿,要朝外跑去。

    我不能死在这里!诸多谜团尚未解,谁晓得这佛吃了我,会将我变作什么东西?异化也好炼化也罢,若是记忆再损忘却一切,那么如今种种,又靠谁来寻觅!

    正当转身时,最后一缕长明灯遽然熄灭,堂内霎时陷入幽暗中。我借着院内最后一缕月翳,拼尽全力往外逃。我的力气几乎耗尽了,就连呼吸也变作了急喘,扑出庙门时我险些跌倒,朦朦胧胧扫过一眼。

    太好了,秦三响已经不在这里。

    可是下一瞬,我呼吸骤止、脊背发凉,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凝结——

    长街竖起来了。

    不,不止是街巷节节上攀,周遭荒芜的屋舍也在紧缩。覆雪的断墙塌下去,白雪下面却涌出更浓更暗的颜色。目所及处整座弃城都在扭曲,咯吱咯吱响个不停,沙沙声也灌满了我的耳道,似乎只剩下夜空还未异变。

    但就在仰首间,无尽的阴影吞噬掉弯月,叫最后的清辉也照不到我。取而代之的,是一只巨大的金色竖瞳。

    它以倾压之势迫近我,我在这瞬间懵了神,随即被某种冰湿的东西触碰到,继而一股力量掀翻我,叫我失重跌倒在地,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浑身已经湿透。

    这并非我的冷汗,而是蛇信舔舐后的痕迹。

    “尾衔。”

    我心神剧震,久违地再度听见“自己”的声音——或者说,应不悔的声音。

    它自巨大的蛇首中发出,几乎回荡在整片天地间,那双非人的金瞳紧缩,蛇信贴着我的腰擦过,将我整个卷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跑什么?”祂说,“尾衔,回来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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