将军嘴上说不熟: 120-13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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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他呼吸急促,指着李享的手指哆嗦:“目无尊长,残杀手足……你简直丧心病狂!”

    最后一句话落下,院中一片死寂,在场人仿佛连呼吸都要凝滞。

    李享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,砸在李琞脚下,洇出一片深色。他缓缓俯下身,额头触地,一字一句道:“儿臣……知罪!”

    李琞良久无语,待气息稍稳,挥了挥衣袖,尽显疲惫:“押下去吧……”

    李享被禁卫拖走,几步之外突然回头,望着李啠扯出一丝冷笑。

    李啠始终垂首,直到看到身前绣着金龙暗纹的衣袍,才缓缓抬头,对上李琞一双复杂的眉色。

    “你可恨朕?”

    李琞龙目幽深,听不出是试探还是安抚。

    李啠提袍下跪,叩首道:“雷霆雨露,俱是君恩……草民,不敢有怨恨。”

    “草民?”李琞咀嚼着这个词,忽然短促地笑了一声,“还是怨恨朕啊。”

    荒园寂静,只有风拂过蒿草的轻音。李啠脊背又往下沉了几分。

    李琞目光掠过院中疯长的蒿草,墙根里的竟有一人多高。

    “高盛。

    “老奴在。”

    “叫人收拾一下吧。”

    “是……三殿下现下的住处?”

    李琞冷眼看向跪着的李啠,从鼻子里逸出一声轻哼:“谁接回来的,谁管!”

    陆离挑了挑眉。

    陛下不赐府邸,陆离将李啠送到了静溪园,跟容老一起养鸭子。

    这地方李啠并不陌生。幼时母后尚在,每年盛夏都会带他来此避暑。他爱这儿的野趣,可又觉这儿太“野”,没有东宫热闹。可在南境过了两年清茶淡饭、无人问津的日子后,竟觉风中草木气味儿都透着亲切。

    几只白鸭懒洋洋地游来游去,他蹲在岸边,手里捏着一把谷粒,只轻轻一洒,它们便嘎嘎叫着,扑棱棱朝他游过来,搅出一湖碎光。

    他想起幼时也曾在此处喂鸭子,那时身后跟着成群的宫人,母后含笑望着,凉风习习,满心惬意。

    而今身后空无一人,只不远处一袭素衫,执杖而立,朝他微微颔首。

    命运兜转一圈,又将他送回

    了原点。

    他起身,拍了拍手,朝容师傅走去。

    多年未见,西北风沙让这个老头更清瘦了,但性情好似柔和许多,不似早年诸般苛责。那双眼睛满是皱纹,眼神淡泊,只偶尔掠过一丝锐芒,显出他并非寻常山村野老。

    容崇恩也在观察他。眼下虽是一介庶民,其行止仍存着东宫时的气度,只眉宇间多了些谨慎。当年监国时锐意进取,如今再论及朝局,其应对倒极其含蓄。

    “许久未这般自在地喂食了,”李啠浅笑,“从前不觉这山野之趣可贵,现下颇觉难得。”

    容崇恩捻须微笑:“境由心生,殿下这是参透了。”

    远处容桉备好了茶点,带着下人退到了十余步外。

    茶烟袅袅间,容老忽然开口:“殿下可还记得,七年前西北进献的那批骏马?”

    李啠执壶的手微微一顿,茶水却稳稳注入杯中,他恭敬地捧到容老面前:“师傅请用茶。”

    京中权贵热衷赛马,西北每年都会送宝马进京,那批马当年轰动一时。

    李啠答道:“自然记得。”

    容崇恩轻啜香茗,嗓音温淡:“其中有匹墨驹,额间一点白,性子烈得很,能生生挣断铁链。”

    “陛下命人饿了它三日,又一通鞭打,”李啠接口道,“那马反而伤了三位驯马师,陛下一怒之下便要杀了它,最后……”

    “最后是殿下求情,将它放归山林。”容崇恩放下茶盏,“殿下可知那马后来如何?”

    “如何?”

    “它被射杀了,陛下的令。”

    溪边白鸭扑棱着翅膀上岸,嘎嘎叫着从两人身前晃过。

    “今年平王也带回来一批宝马。”容崇恩忽而抬眸,“若再遇此等烈种,殿下是杀,还是纵?”

    李啠凝视着茶汤里自己的倒影,不知师傅口中这马,是指西北军,还是南境,亦或是几次陷害他的李享,更甚至……是指严彧?

    一阵风吹得茂叶哗哗作响,盖过了短暂的沉默。

    风中响起容老呵呵的笑声:“日前陆离在御马监挑了匹新驹,那马额间也带白纹,正在训,说是给殿下的……哦,殿下放心,陆离称此马识趣得狠。”

    李啠也笑了:“我于南境时,倒时常骑马,如今也懂些驯服之术,纵是马儿骄纵,想来也可应对一二。”

    容崇恩却缓缓敛了笑:“其实我方才所问,不过是想提醒殿下——”

    “您是想做执缰的人?”

    “还是被训的马?”

    李啠抚在杯沿的指尖一颤,一滴琥铂色茶汤溅出来,洇开在石桌上。

    容崇恩在静溪园里“试金”时,严彧也在忙着跟陛下拉扯。

    他的目标很纯粹,就三条,为李啠铺路,替旧储正名,向南境求亲。

    可他这纯粹的目标,一条比一条让陛下头疼。

    李享的事倒不用怎么审,废太子府中陛下亲眼所见,亲耳所闻,再加严彧带回来的听云驿的人证,李享已与大宝彻底无缘,是贬是关,只待陛下降下明旨。

    只这事之后,老太后已彻底下不来榻。

    她看着这根藤上的瓜,一摘再摘,每去一个,都像往她心头剜一刀。这些孩子都是她亲过抱过的,个个都曾围着她祖母奶奶的叫,如今疯的疯,傻的傻,死的死,关的关,她躺在病榻上,气若游丝,只李琞来时才睁了睁眼。

    严彧私下问太医,太后这半年来悲过于喜,左不过一两个月的光景。

    他在宜寿宫的外殿跪了一夜。

    黎明时分,太后召他进去,枯枝般的手摸过他掌心的茧,轻叹道:“这些年,苦了你……”

    严彧喉头滚动,嗓子像被东西堵着。

    “那个位置……”太后气息微弱,“你当真不要?”

    他胸腔里一阵鼓噪,平复了一下才道:“臣自小受的教诲,便是忠君护国……”

    “是还想要她吧?”

    她一双浑浊的眸子半睁着,却是瞧得明白。

    严彧握紧那只枯手:“很想要。”

    殿内陷入长久的沉默,太后又闭了眼。

    严彧知是自己寒了老人家的心。他心头五味陈杂,轻轻将她的手放回锦被,正待躬身退下,榻上传来老人家虚弱的提点:

    “那你要快些呀,我怕我撑不了太久……”

    严彧再也绷不住,扑在榻前颤抖起来。

    容禄抹了几下眼,上前劝道:“太后不能激动……”

    严彧红着眼走出殿外,被明亮的日头灼得刺目,一时只见白茫茫天光,竟什么都辨不清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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