剑生芙蓉: 90-10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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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被阴气纠缠,又拼命摆脱孟逢春的控制短暂夺回身体的控制权,纯钧剑主灵识一丝丝虚弱下去,几乎站立不住:“反正我本来就欠你的。我把身体给你,逢春,你别开那扇门。”

    孟逢春张开臂膀,接住向前栽去的施颂真。他注视那张灰了大半的面孔,心酸又心满意足地想,这就是他亲手养大的下一代神剑剑灵啊。年少时因被至亲背叛仇恨世间所有人,濒死前想的却是保护别人。

    等她再次醒来,世间不会有比她更称职的神剑。

    “不要害怕,”孟逢春没有回答她的请求,伸手摩挲施颂真的额头,“只是一场噩梦而已,只要是梦就会醒。”

    等你再次醒来,不要记得今天的事情,不要记得谢扶舟。这只是个梦。谁都没有背叛你,你还可以相信我,这次没有人再能骗你。

    “我会去冥河接你,不要害怕。”

    他无意识说了两遍“不要害怕”,仿佛施颂真还是当年那个怯懦的、紧紧抓着他号啕痛哭的孩子。昔日的纯钧剑主正在死去,彻底放弃抵抗的施颂真意识在无可避免地衰弱,只要再数息时间,孟逢春就能彻底得到这具躯体。

    只要再数息时间——

    “施颂真!”

    仿佛当头一棒,笼罩在识海上空的阴气乌云被厉声喝退,压制在最底层沉睡的意识忽然颤抖起来。“施颂真”睁开眼眸,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狰狞的面容。不知道爱侣身上发生什么事的狐妖惊怒交加,急速妖化的面庞中扭曲带着惊痛,赤金眼眸中怒气燃烧如同太阳的陨落,刺伤了“施颂真”变幻的眼眸。

    “是你。”孟逢春嘴角浮起极淡笑意。

    是弱小却敢厚颜无耻赖在颂真身边的狐狸,是明明享受着颂真庇佑却总是对她乱发脾气的妖异,是胆敢趁我沉睡将颂真从我身边夺走的你。

    他毫不犹豫掣出纯钧,一剑刺入天山白狐的胸膛。

    “我当时脑子嗡嗡的,听不见声音,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,清醒时已经离开了刺桐城。”悔恨的眼泪冲净鬼修脸上尘土,“那时候我太过愚蠢,想不到自己大闹婚堂又一走了之,最后承受代价的只有她。”

    刺桐城城主一脉血脉强盛,很难使母体受孕。城主只有少城主一根独苗,求孙心切放出话去,谁能怀上少城主的孩子,谁就能做刺桐城的少城主夫人。徐家高堂为在乱世中求得庇佑,铤而走险将女儿送了过去。

    可这位少夫人在成亲当日却闹出了被抢婚的传言,一时间刺桐城流言纷纷,都说少城主夫人婚前不贞,怀的未必是城主家的种,毕竟人所共知城主一脉很难有后。徐宜耘本就年少,身体不适合孕育孩子,又添上失恋和不贞传言,忧思过重导致四月滑胎。

    这一落胎,医修诊断出徐宜耘母体受损,以后很难再有孩子。城主立时命她移居别院,为下一任少城主夫人腾出位置。

    “……她吃的这么多苦,归根结底都是因为我。”

    第 99 章 惟我(十)

    “等我得到消息赶回去,她已经病得很重,时常陷入昏睡。我只能趁她睡着的时候进去为她把脉,才发现她已时日无多。徐家和她断绝关系向城主府表忠心,城主家不再为她延请医生,照顾她的侍女也相当敷衍,三顿饭里倒有两顿是馊的,只盼她早死好给下一位少城主夫人腾位置。如果她小产后能每日按时吃药,病怎么也不会拖到这个地步。

    施颂真书画尚可,手工却是难登大雅之堂,挑选什么样的原料塑造神像是个大问题。

    她着实不会冶金炼银的技艺,而玉石又易碎,最后在修缮中的万象阁里挑拣了半日,才找到一截羊脂般洁白无瑕的太阴灵木。

    这种灵木兼有软木的质感与白玉的色泽,易于雕刻,且美观圣洁,用以新手塑造神像再合适不过。

    施颂真指腹一划,释放出薄如纸刃的灵力,循着记忆劈砍削刻,一连做坏了几个样品,才堪堪雕刻出一尊少年静坐神像的雏形。

    暮色四合,浮灯尽明。

    施颂真头顶着几片刨花木屑,百无聊赖地往案几上一趴,伸直双腿,揉了揉酸痛的颈项。

    什么雕刻一笔便要带着虔诚的信念?几百上千刀下来,她已是生无可恋,神游天外。

    一片黑影落下,一只霜白纤长的少年手臂越过她的头顶,拿起那尊半成品白色神像前后看了看。

    千言万语凝成两个字:“好丑!”

    施颂真也不恼,朝角落里那堆废料一指:“喏,你去里面挑挑,看有没有满意的。”

    谢扶舟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,表情顿时变得十分古怪。

    那堆废料奇形怪状,不是眼歪嘴斜就是缺胳膊断腿。相比之下,手里这只虽然略微粗糙,五官也不甚精准,但至少有个七八分相似了。

    玄溟神主可不是将就之人,他本想冷嘲热讽几句,然而目光扫视至施颂真因过度雕琢打磨而红肿的指尖,涌至嘴边的话语便咽了大半。

    “神情不太像。”“不要靠得太近,”施颂真警告谢扶舟,“离远一点,也方便你不会觉得恶心。”

    和先前她在文峰山见到的冷漠谢扶舟相比,水下的青年更像施颂真十五年前认识的那只狐狸。施颂真陡然觉出几分熟悉,好像过去的十五年根本没有消逝,一切都没有改变。

    但施颂真克制住这种错觉。斩断婚契后,施颂真已决定绝不会为这些前尘过往驻足。吃一堑长一智,施颂真绝不会在一只欺骗过她的狐狸身上跌倒两次。

    “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恶心过。”谢扶舟上前一步。赤霄神剑抵在谢扶舟心口,再近一分便能切开天狐的胸膛。

    “如果你因为那几箭记恨我,可以原封不动地还给我。”谢扶舟伸手握住赤霄剑,对准了天妖心脏所在之地,“如果给我一剑能让你好受点,你现在就可以动手。一剑也好,两剑也罢。”

    他声音渐渐低下去,带着几分悲意:“只是施颂真,你不能这样不理我,什么话都不听我说。这对我不公平。”

    剑锋割开谢扶舟的手心,刺入他的胸膛。天狐的鲜血顺着神剑流出,染红了清澈的江水。施颂真目光微微动摇,原本模糊遥远的记忆骤然清晰了片刻,剧烈疼痛如同潮水,一瞬间将施颂真意识覆盖而过。

    殷红色在眼前铺展而开,那是谢扶舟的血。一片鲜红之中,狐妖少年胸口被神剑贯穿,嘴角溢出血丝。施颂真低下头,只见握剑的人不偏不倚,恰恰是她自己。

    可为什么?为什么她会给谢扶舟一剑?

    施颂真忽然慌乱起来,她想这一定是有原因的。她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地给谢扶舟一剑。然而记忆并未告诉她那个原因。施颂真眼睁睁看着被纯钧贯穿胸膛的谢扶舟伸出手,抚摸施颂真的面庞。

    心脏被破坏的狐狸面如金纸,现出濒死之人的灰败。但他依然奋力握住施颂真的胳膊,似乎将死前的最后一点力量全部用在了这里。

    很痛。施颂真想,她的胳膊要被谢扶舟捏断了。垂危将死的天山白狐嘴唇一动一动,但施颂真却听不见声音,只能从唇形中读出谢扶舟想要说的话。

    他最终只挑了个不痛不痒的错,便将木雕置回案几上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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