嘉嘉: 50-6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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……”

    原本正一边生气一边笑的人眨了眨眼睛,小声问:“明天也会画我吗?”

    似乎在小心翼翼地伸手触碰,一份忽然降临到他掌心的惊喜礼物。

    礼物缎带散开后,便露出了那个久违的,与明天有关的承诺。

    始终没能移开目光的人看着他,轻轻点头:“会。”

    “每个明天都会画你。”

    他会一直画他。

    直到明天的尽头。

    第三天,七月十一日。

    这是个蔚蓝晴朗的夏日,空气中弥漫着青草芬芳的香味。

    行人们三三两两,脚步舒缓地走过草地。

    阳光照亮他们身上蓝白条纹相间的病号服。

    与或苍白或瘦削的面颊。

    独自坐在长椅上的中年女人静默地望着眼前的景象。

    几分钟后,一道手机铃声骤然响起,打破了这份宁静。

    她其实已经不想接起这个电话了。

    无非就是换汤不换药的那些话。

    “希望渺茫”、“只能看会不会出现奇迹”、“抱歉啊,这回没帮上忙”……

    那些在她做出这个决定的那一刻,就有所预料的丧气话。

    因为在剧组开机之前,她带兰又嘉去做全面身体检查的时候,早已听过医生毫无保留的诊断。

    当时她最关心对方还剩下多少时间,够不够把戏拍完。

    如今,她同样关心对方还剩多少时间。

    铃声持续作响,在声音熄灭前,女人望着远处脚步迟缓的陌生病人,接起了这个不知是谁打来的回电,等待着可以预见的爱莫能助。

    “喂?”

    隔着遥远电波,耳畔传来的却是一道语气平静的温润嗓音。

    “青姐。”

    梅戎青微微一愣,下意识移开手机,看了眼屏幕上的来电人姓名。

    “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?”她语带困惑,“还是说我先找了你?”

    这两天她动用了家里的关系到处找医生,也托了几个医疗系统里的朋友帮忙。

    但她不记得自己有急病乱投医到去问心理医生怎么治疗晚期癌症。

    闻言,电话那头的男人笑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没有,你没有联系过我。”他说,“但我听说了。”

    梅戎青解了困惑,也叹了口气:“这就传出去了?”

    “放在别人身上不至于传得这么快。”男人道,“但这回大动干戈的人是你,就显得稀奇了。”

    他话音微顿,语气更温和了一点,问:“是家里人?”

    梅戎青没隐瞒,也没细说:“不是,是一个朋友。”

    “朋友?”对方平静无波的声音里终于显出几分意外,“难得看你对外人这么有心。”

    梅戎青就笑了:“是啊,毕竟很久没有遇到这样能让我睡不着的人了。”

    淡淡的叹息飘散在电波声中。

    一时间缄默无话。

    短暂的安静过后,对方没有再揪着朋友这个问题深究,转而道:“如果你不介意我擅自打听了你这位朋友的隐私——我听说是胰腺癌?”

    “对,已经差不多到四期了,很难治。”

    梅戎青坦然道:“没事,我的心情还没有坏到必须接受心理治疗的程度,病人也说不要你的联系方式。”

    “看来我是无论如何都接不到这一单了。”

    电话那头的男人轻笑一声,再开口时,话音里带了一抹令人安定的力量。

    “青姐,把病例资料发我一份吧。”

    梅戎青怔了怔,目光蓦地一亮:“你那边有办法?”

    “不确定,只能先拿病例过去看一看,不一定会有办法。”男人同样坦然,“我有个朋友在国外做这方面的前沿研究,上次聊天时说是有一些突破,这两天回国参加论坛,我正好也要去,可以顺便帮你问一问。”

    即使这句话里充满了不确定,但已经是从昨晚到现在,梅戎青听到的唯一一个仍带着希望气味的消息。

    她平复了一下陡然掀起波澜的心情,笑道:“既然是顺便问的,那我就先不跟你千恩万谢了?”

    “不用。”男人语气淡定,“你今晚能安心睡着,就是对我最好的道谢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这是盼我好,还是骂我没良心呢?”

    “可能都有?”

    “得,那我还是抓紧时间千恩万谢吧——幸亏有你,热心助人的程医生。”

    “嗯,这是谢我还是损我?”

    “你说呢?”

    这番没什么营养的闲话聊下来,梅戎青紧绷了一天的情绪多少放松了一些。

    再想起那道在暮景残光里露出纯粹笑容的身影,这两天一直萦绕于胸的沉郁心情,终于淡化了稍许。

    在兰又嘉答应出演谢雪之后,她就逐渐将《晚秋》视作了自己这辈子最重要的一部戏。

    因为她侥幸遇到了一个与电影主角分外贴合,亦有着相似命运的人,而且对方愿意将生命最后时光都交付给一部戏,这是虚构故事的莫大福气。

    可现在,她却更多觉得,这是真实人生的惨淡悲剧。

    因为对方已成了一种她不忍看到被摧毁的美丽。

    像一首晶莹剔透的情诗。

    不该转瞬即逝。

    这通电话接近尾声的时候,梅戎青说:“对了,还有一件事。”

    “嗯?”

    她便问:“你一直爱着那首念念不忘的情诗,是不是?”

    电话那头的男人呼吸微微一滞,很快反问道:“怎么忽然提起这个?”

    “没什么特别的原因,只是突然意识到,爱一个人,才会将他形容成情诗。”

    无论是什么样的爱。

    渴望占有的爱,或是欣赏美丽的爱。

    听筒里霎时陷入半晌寂静。

    见状,梅戎青不再追问,正想道别挂电话:“行了,我该回剧组——”

    却听见对方蓦地开口。

    “不是爱。”

    梅戎青下意识道:“那是什么?”

    紧接着,她听见这位一贯守口如瓶的好友,在没有熏然酒意的清醒日光下,第二次回答了她有关那个人的问题。

    他说:“我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向来温雅从容的语调里,弥漫着少见的惘然若失。

    “只知道在他离开后,我才意识到,原来早在彼此第一次见面那天,自己的人生就被永远地改变了。”

    电话这头的女导演怔了许久,才恍然接话:“就像陈易秋那样?”

    电话那头的男人便笑了。

    笑声温柔轻怅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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