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缕衣: 50-6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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往前半步,黑影一点点叠上谢清鹤颀长的身影。

    沈鸢声音很轻,带着崩溃后的平静绝望。

    “你会那么好心吗?”

    她一步步踩上谢清鹤的黑影,“谢清鹤,你又想做什么?除了我姐姐,你还想拿谁胁迫我?”

    沈鸢甚至怀疑,自己连棠梨宫都走不出去。

    或是在她满心欢喜踏出棠梨宫时,听到了满宫宫人的死讯,又或是自己以为离开了皇宫,其实是步入了谢清鹤为自己设下的另一个牢笼。

    “不会。”

    谢清鹤哑声。

    不知为何,沈鸢觉得谢清鹤的身影看起来有几分萧瑟冷清。

    谢清鹤转过身,目光淡淡从沈鸢脸上收回,“我不会对宫人做什么,也不会对沈殊做什么。”

    青玉扳指在手中转动半周,谢清鹤目光落在树梢间跳跃的一只黄鹂上。

    他漫不经心丢下一句。

    “沈殊还没走远,你现在出去,兴许还能赶得上。”

    言毕,谢清鹤再也不看沈鸢一眼,抬脚往外走去。

    他走得极快,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感觉。

    沈鸢望着谢清鹤离开的背影,怔愣片刻。

    她看着四面的红墙黄瓦,看着廊下垂手侍立的宫人。

    沈鸢忽的朝外跑去。

    风掠过她翻飞的锦裙。

    大地在震动,落日在垂泪。

    沈鸢掠过一道又一道的宫门,她跑得很快很快,甚至,连回头往后看一眼都不曾。

    枯枝上鸟雀跃动,扑腾着双翅朝长空飞去。

    过虹桥,穿夹道。

    沈殊果真还没走远。

    夕阳西下,她的身影无声映照在湖中。

    遥遥瞧见沈鸢的身影出现在花障后,沈殊眼中泛起点点水光。

    她捂着双唇,喜极而泣:“我还以为、还以为那个太监是骗我的。”

    沈殊穿过夕阳,穿过青石小道,她哭着扑在了沈殊身上。

    她不知谢清鹤会放自己离宫多久,或许是一个时辰,或许是一天。

    可不管多久,沈鸢都不愿意浪费。

    七宝香车缓慢驶出皇宫。

    沈鸢一次也没有回头。

    高耸入云的城墙上,一道身影立在黄昏中,目送着沈鸢渐行渐远。

    直至夜色低垂,直至远方传来鼓楼的钟声,谢清鹤才缓慢从城墙边移开。

    星光溅落在谢清鹤肩上,那双黑眸沉郁孤寂,落满猩红的血丝。

    谢清鹤差点一脚踩空,从高楼上摔下。

    崔武瞠目结舌,飞奔过去:“陛下——”

    谢清鹤黑眸垂落在脚下的台阶,连绵不绝,一眼望不到尽头。

    和戏楼上的台阶差不多高。

    那时沈鸢也是这样站在戏楼上,挺着大肚子,在风雨中摇摇欲坠。

    若不是谢清鹤及时拽住她,她是真的想除去自己肚中的孩子,想过死的。

    她那样怕疼的一个人,却为了能离开谢清鹤,连死也不怕了。

    谢清鹤闭上双眼,眼前又一次晃过沈鸢垂在横梁上的一幕。

    他不知自己做过多少回这样的噩梦,有时梦里的自己晚到半步,悬在横梁上的尸首早就冷透。

    谢清鹤就那样看着沈鸢了无声息躺在自己怀里,听着宫人哭着求自己节哀。

    他一次又一次做着沈鸢在自己怀里死去的噩梦,又一次次从噩梦中惊醒。

    醒来后必定会去寻沈鸢的身影,直到碰到沈鸢微弱的脉博,谢清鹤方如释重负。

    可有时他又会怀疑,活着的沈鸢是自己在做梦,真正的沈鸢早就在那个除夕夜离开。

    庄周梦蝶,谢清鹤渐渐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梦中。

    他抬眸朝棠梨宫望去,殿中锦灯高悬,如沈鸢还在时那样。

    好像谢清鹤此刻回去,就能如往常一样看见沈鸢倚在躺椅上昏昏欲睡。

    可是不会了。

    沈鸢所有的心软和善意都只会为旁人而留,不会为谢清鹤留下半分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暮色沉沉,万物无声。

    沈鸢在沈殊为自己安排的竹坊住下。

    竹坊在城里,闹中取静。

    穿过长长的胡同,沈殊这处的竹坊花了十足的心思,屋舍收拾得齐整,窗明几净。

    窗前摇曳着三两株翠竹,推窗往后望去,竟是陵江的一角。

    烟花三月,湖上波光粼粼,水波不兴。

    沈鸢在屋里待了三日三夜,每日起身,她总以为自己推开门会看见崔武,会看见坐在马车中的谢清鹤。

    可什么也没有。

    沈鸢推开门,只会看见提着漆木攒盒的松苓。

    竹坊有自己的小厨房,沈鸢想吃什么,只需和小厨房说一声就好了。

    可沈殊还是不放心,日日让人送膳食过来。

    攒金丝海兽葡萄纹攒盒中铺着浅浅的一层松叶针草,底上是一只乳鸽。

    松苓言笑晏晏,眉稍眼间都洋溢着雀跃和欢悦。

    “这是仙鹤神针,也是闽南的名菜。元家新来一位闽南的厨子,他做的这道仙鹤神针最得我们少夫人的喜欢。”

    松苓笑着掀开攒盒,为沈鸢布让摆菜,“这不,巴巴让人送来,若是二姑娘喜欢,少夫人明日还让人送来。”

    松苓说了半日,后知后觉沈鸢的目光不曾落在自己身上,她好奇顺着沈鸢的视线望去,门前空空如也,并无他人。

    松苓好奇不已:“二姑娘这是在找谁,是在找少夫人?”

    沈鸢收回视线,讪讪干笑两声,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松苓笑笑:“少夫人和圆圆还在后面呢,等会就过来。”

    兜兜转转,松苓又回到沈鸢身边伺候,她唇角染上笑意。

    “圆圆如今主意大得很,若是出门的珠钗锦裙不合她的心意,她总会闹上半个多时辰,连少夫人也无可奈何。”

    沈鸢眼中带笑:“是么,她刚出生那会,还是小小的一团,看着可乖了。”

    沈鸢又一次想起那个和自己无缘的孩子,眼中笑意渐淡。

    她从来没有人向旁人提过,自己在夜里,不止一次梦过那个孩子。

    梦里沈鸢诞下的并非是死胎,而是一个健康的孩子。

    她看着那个孩子从牙牙学语,到蹒跚学步,她会喊自己娘亲,会和圆圆一样,朝自己咧开嘴角嘿嘿一笑。

    沈鸢会做针黹,夜里她会坐在窗前,在烛光下为小姑娘做虎头鞋虎头帽。

    梦里的一切都很好,可惜只是镜花水月。

    梦醒了,窗前空荡无人,只有满地的银辉洒落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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