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雪欲燃: 15、第15章 绣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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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才稍稍放心些,弯腰抱起那只沾满尘灰的皮鞠。

    噫……

    沈荔蹙眉,纤指颇为嫌弃地翘起,快速朝墙头一掷。

    雍容雅步的王夫子显然不擅长同野人一般隔空抛接物品,力道不足,那只皮鞠飞至半墙高便要落下,被坐在墙头的萧燃以足尖轻巧一勾,便再次飞起,稳稳落在他的掌中。

    “瞧,郡王在接绣球呢!”

    墙外传来少年们的嬉笑声,有人扬声道,“郡王接了谁家女郎的球啊,怎么还不舍得下来?”

    “滚!”

    萧燃笑骂一声,将手中的皮鞠朝墙外砸去,惹得那群少年抱头鼠窜。

    “过两日旬假,你自己回府,不必等我。”

    萧燃撑着墙头的青瓦起身,抬手拂开头顶茂密的枝叶,“王府的马车候在老地方。”

    没头没尾交代完,他挑眉一笑,松开压着枝叶的手。

    枝条簌簌抖动,墙头身影已消失不见,唯余满地斑驳的树影摇曳。

    自那晚坦言过后,萧燃与她之间似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。

    到底是什么地方呢?

    这样一个人……

    沈荔忍不住想:这样一个狂到眼底藏不住半点阴霾的人,真的是那个背负三万同袍性命而不知悔改,好战嗜杀又心狠手辣的大虞煞神吗?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四月雨水渐丰,上一刻还是清风送爽,下一刻便淅淅沥沥飘起了雨丝。

    归府的马车停在后门小巷,沈荔仰首看着教司署檐下的雨幕出神,正思索该如何避雨而不狼狈地走完从教司署到后巷的这段路程,便听一道清朗的少年音传来:“夫子可是忘了带伞?”

    沈荔闻声回首,只见一个约莫十七八岁,遍身珠玉绫罗、长得白白净净颇具富贵气的世家少年被家僮仆役簇拥着而来,华贵的绫罗绸缎竟连半分风雨也不曾沾染。

    沈荔认得这张脸,是她教过的太学生,但她一时想不起他的名字——

    她过目不忘的本事仅限于文字上,而太学里的世家子都是差不多的年纪,差不多的装扮,一堂课上近百人,她总是无法将他们的脸与名字准确地联系在一起。

    少年并未察觉她的迟疑,热忱地命下人给她送了伞。

    伞柄为镂花的象牙嵌玉而成,温润而华贵。

    “多谢。”

    沈荔还是没能想起他的名字,只好道,“旬假过后,你来教司署取伞。”

    “何需再取?一把伞而已,赠予夫子便是。”

    环佩满身的少年拢袖一礼,露出青涩腼腆的笑来,又被仆从们簇拥着远去了。

    伞必定是要还的,学宫女师用不了这般名贵的物件。

    如萧燃墙头所言,王府的马车果然在后巷候着,而他本人并不在。

    或者说,他今日一整天都没来学宫。

    夜间忽而风雨大作,雨水倒灌檐下,几乎快浇灭王府的灯笼。

    窗外侍从来回忙碌,沈荔也无心读卷,索性披衣下榻,问廊下值守的侍卫:“文青,你们殿下呢?”

    潮湿的夜风扑面而来,廊下灯影狂乱。

    文青谨慎道:“回王妃,殿下有事外出,若顺利也要次日凌晨方回。”

    什么样的急事,需在如此糟糕的雷雨天去办?

    沈荔拢了拢外袍,没再继续追问。

    按理说,萧燃不在,她免于同室而寝的尴尬,应该会睡得香甜些。

    但事实上,这一夜她过得并不安稳。

    惊雷炸响,隆隆滚过天际,沈荔在一片煞白的电光中猝然惊醒。

    窗扇半开,冷风灌入内室,搅动床幔翻飞。

    室内仅一盏纱灯尚存,幽暗的昏光映出窗扇上张牙舞爪的树影,沈荔隐隐听到了里间衣室传来的窸窣声响。

    她扶了扶尚未清醒的脑袋,昏昏沉沉听了片刻,下意识赤足下榻,循声而去。

    又一道电光劈下,满室皆白,照亮了衣室的纱帘那道正在翻箱倒柜、浑身湿透的黑色身影!

    是谁?!

    他如何进来的!

    沈荔的瞌睡瞬间飞散,睁大眼连连后退,刚要唤人,便见那黑影一个箭步冲来,捂住了她的嘴。

    “是我。”

    腥潮的水汽扑满而来,一双熟悉而清亮的深邃凤眸逼近,压低声音道,“我来找两件换洗的衣物,别惊动傅母。”

    “唔……”

    是萧燃?

    轰隆——

    惊雷滚过,煞白的紫电映亮萧燃那张棱角分明的冷白俊颜,也照亮了他黑甲武袍上不断滴落的暗红色水流……

    血,好多的血!

    沈荔才放松下来的身躯又猛然绷紧,瞳仁震颤间,殷红的血流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侵入她的视野、灌入她的鼻腔,勾起了她十一年前内心深处最尖锐的疼痛!

    嗓子好紧,几欲窒息……

    沈荔颤巍巍抬指按住喉咙,毫无血色的唇如涸泽之鱼般张合,却发不出半点声音。

    “沈荔?沈荔!”

    冷汗濡湿了少女苍白的脸庞,萧燃很快发现了她的异样,慌忙松手,试图扶住她不住轻颤的肩头,“你怎么了?”

    话音未落,沈荔却是如见梦魇,猛然避开,转身跌撞退去外间。

    萧燃的指节僵在半空中,刚追出一步,复又顿在了原地。

    她厌他。

    萧燃望着衣袍和发梢滴落的淡红雨水,自嘲地扯了扯嘴角:本非同路人,还真以为同寝几次,就能消弭偏见化敌为友了?

    方才,她看他的眼神里,分明只有浓浓的惊惧与嫌恶。

    沈荔合拢帐纱,以绸被拥住自己,那股糊住嗓子的血腥气才渐渐消弭,不由伏在床沿,如溺水之人般大口喘息起来。

    新鲜空气涌入,堪堪压下险些复发的旧疾。

    窗扇被风雨吹得吱呀作响,萧燃没有再追上来。

    他穿着武袍铠甲,身上并无明显伤口,那么那满身浸染的血腥气便只能是别人的——

    杀人,这的确是适合在风雨之夜干的“急事”。

    可眼下无战事,他所杀的能是什么人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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