臣要善终: 80-9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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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他听见自己的呼吸渐渐匀称,也猜得到姜孚在看着他。

    见过明亮的日光,便不肯再历风雨;有了安心的归处,就不愿再离温巢;

    他这样的人,向来最怕心中欲求增长,怕自己变得面目全非,怕对不起发过的誓。

    但彼时彼刻,他竟想任性一次。

    有什么东西在他心中破土而出,应和着春日,与窗外的雨一同化开在夜里。

    他是谁?

    是未懂事即被抛弃的婴孩,是育幼堂收养的乞儿,是天家选定的奴仆;

    是暗卫,是蜉蝣卿,是皇子的侍读,是新帝的恩师;

    是权倾朝野的少傅,是辞京去国的谪官,是千夫所指的士林败类,是残害手足的无赦罪人。

    他心意转过千万次,枕着苦恨捱过千万个夜晚,恍恍惚惚总也不记得自己从何处来。

    只记得有光,有路,有颗赤子心被交到他手中。

    他不能也不敢辜负,于是就将一切都倾注给对方。

    岂敢期望回报?可是回报确确实实就在他眼前。

    “陛下。”

    “嗯?”

    姜孚以为老师要说些什么,就凑近倾耳去听。

    帝师却倾进他怀中,紧紧地抱住他。

    仍然亲密无间,仍然心无嫌猜,可是确有什么不一样了。

    就像今夜的细雨,与他们曾一同在屋檐下看过的每场雨都不同,仍然不耽误这还是他们一起历过的雨。

    “等我从文州回来……”

    回来要做什么呢?他们这对师生一起做了许多事,但仍有许多事可以一同去做。

    沈厌卿不知该说什么,可是确实觉得得了新生。

    有温热的眼泪将他的魂魄洗净,他就变得轻飘飘的,变得值得获得如今的一切,不必做鬼而能做真正的人了。

    姜孚温和地接纳过他的所有情绪,不向下问,只轻轻亲过他的耳尖:

    “嗯,学生等您回来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听过宁蕖的千叮咛万嘱咐,又见过了风采青过了六年成熟了许多的涕泪送别,二十二在皇帝身边,最后一个来临别赠言的就轮到了姚伏。

    姚伏像是完全没把这事放在心上,只当他出门去郊游,语气也颇为不屑:

    “……你倒是真招人喜欢。”

    沈厌卿也敞开天窗说话,不与他闲扯,微笑道:

    “权势若是握在你手里,你也一样受人喜爱。”

    “眼见着师弟日日立功,只怕离那一天也不远了。”

    “到时候取代了我,还要多劳烦你提携呢。”

    姚伏听了“取代”二字,显得有些心烦意乱,没好气道:

    “你只早去早回就是了。”

    “说了要回,就得守信,完完整整回来。事情还要你主持,圣人也要你帮着。”

    他说了这些,像是还觉得不够稳妥,抠着窗边凝眉思索怎样才能让自己的话显得更有分量些。

    沈厌卿也不急,就气定神闲等他。今日久违的精神好,多聊一会也无妨。

    姚太从敲敲窗边,又扯扯帘子,终于从脑子里的某个缝隙挖出了那句话。

    或是因为距今太过久远,连带着他说出的语气也变得不稳重了些,令沈厌卿恍然间想起了他们还真是师兄弟的时候。

    姚伏盯着眼前面色苍白的师兄,一字一句道:

    “蜉蝣卿平生最重一个‘信’字——这可是你说的!”

    第82章  除却帝师的安全,其他的一切都不值得考虑。

    现如今, 京城与北境的布置已经很完备了:

    皇家暗卫接管沈家的情报手段,与原有的监察线并行,负责各处查探搜集;

    再由姚伏带人, 对惠亲王残部进行搜捕,刑讯后立刻正法, 不留风险。

    余霜则正适应着柳矜云留下的势力。圣人与先太后也没有提出交流, 似乎暗中早已约法三章, 不互相干涉对方行事。

    眼下看来,倒是最急不得而放的最长的一条线。

    当年惠王势大,府中门客无数。虽然表面风光, 内里难免良莠不齐。

    明子礼治府严谨,但终究没有百手百眼,管不过来那许多人。

    再者,惠王的威势多借依于秦家;没有朝中数十位秦家重臣支持,也就没有惠王当日的威风。

    因此, 既接受了这份外来的好处,自然也就不得不承受其带来的烦恼和苦果。

    无论惠王愿意与否,秦家对惠王府的渗透比在朝廷更甚,且几乎难以分辨得出——时日一长,人与人之间都混的面熟,难免就产生了许多新的勾联。

    按照讯问出的供词,王府中许多人在惠亲王新死之时就立刻投了秦家,隐藏起来。

    虽然后来有帝师的势力竭力搜捕, 但秦家一向善于谋算和隐蔽, 加之帝师又在重伤休养之中无法亲自带人;

    到最后, 依然有着许多遗漏和误差。

    这些人被重新安插到各个角落里去,韬光养晦, 成为那庞大世家布下的一枚枚棋子。

    谁也不许冒进,谁也不许声张,只等着最后网织好的刹那,一同掀起幕布。

    京城、北境、文州;

    帝师、忠瑞侯、鹿慈英。

    南北三地三人,同时被拉到了棋局上;

    应对之人只要有半刻犹豫,只要做出哪怕一次的错误判断,结果就是万劫不复。

    姜孚却只用一个字就破开了这天罗地网:

    “信”。

    这位年轻的君主从不曾辜负其父在他名字中寄托的期望,收起了一切不该有的猜疑;

    在辨清形势后,选择给予他人完全的信任。

    相信慈英教首领的遥遥来信,相信自己亲舅舅向来忠于朝廷,也相信阔别六年的老师不会相害于他。

    说来简单,做起来何谈容易?

    坐在最尊贵的位置上,手中握着最高的权力,自然而然就会担心他人来抢。

    先帝给了自己儿子这样贤良的期望,自己却在此道上颇为不顺。

    当年开国时一同打下天下的功臣,少有不比他早成了黄土的。

    都说天子是孤家寡人,谁又有办法呢?

    谁靠近他,谁就不能不被猜疑:

    有什么目的呢?期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?

    倘若我与你交好,你却盯着我的位子怎么办呢?

    人与人间的猜嫌要被挑起来实在太过容易,甚至都不需要下什么心思;

    以至于到了今日,这一切都被当成了理所当然。

    圣人只是选了忠瑞侯做北伐军将领,让他带上两个儿子,那几百名站在朝堂上的朝廷大员就都乱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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