铸金笼: 23、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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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书,一边提笔做批注,有时似是乏了,便起身去那窗下的桌旁,拿着棋谱去破那死局,中途还外出了一趟,听他脚步声是去了二楼,柳惜瑶原还不知二楼是做什么,但片刻后见他拿了几卷书回来,便想到许是藏书之处。

    眼看要到午膳时,柳惜瑶到底是抄了许久的书,手腕发酸,后背也变得僵硬,她终是收了东西起身,打算回去。

    宋濯也不留她,只是在她转身要离开时,与她道了句,“晨起风寒,多穿些。”

    原本这话只是关切,可若柳惜瑶午后还有要寻来的打算,便能听出这是在提醒她,明日再来。

    柳惜瑶听懂了,却又不得不回过身来,垂眼盯着鞋尖,用那轻缓的嗓音道:“可……可我……还有几处有关那《明心论》里,几处不解之处,想着午后寻表兄来解惑的。”

    宋濯没有说话,只抬眼朝她幽幽看来。

    他神情没有半分严厉或是肃冷的气息,却莫名让人觉得心头生出了一丝寒意。

    柳惜瑶抿了抿唇,就这般与他对视了片刻,最终还是服了软,哑了几分声音道:“多谢表兄关心,明日我会多穿些的。”

    往后三日皆是如此,柳惜瑶晨起后用过早膳,便会准时来到塔楼,她不再多扰宋濯,只伏案抄书。

    可也在抄书时,多留了心思。

    她会看宋濯是如何煮那茶汤的,从放多少茶叶,到煮多久的水,再到每盏茶汤要盛几次,皆是熟记于心。

    且她连宋濯整个晌午要喝多少盏,起身多少次,都做了什么,也全部记在脑中。

    五日后的这日。

    宋濯按照往常那般,正欲倒去那已是寡淡的茶底,却见柳惜瑶忽然搁笔,跪坐起身,先他一步端了那茶铛。

    明明是头一回,她却动作熟稔,全然是按照宋濯喜好来做,一套流程作罢,所有用过的物件皆还落回了原处,而她额上已是渗出一层细汗。

    她捧着青瓷盏递到他面前,眸中的神情里既有几分怯怯,又有几分期待。

    小娘子的心思不难猜。

    她是想要得到他夸赞的。

    宋濯将茶盏接到手中,两人指尖不经意间又是轻触在了一处,她眼睫微颤,将手拢入袖中。

    他轻翻茶盖,垂眸呷了口茶。

    “表兄觉得如何?”她到底还是没忍住,先开口问了他。

    他唇角浮出抹淡笑,颔首道:“很好。”

    柳惜瑶唇角上的喜悦比往常深了几分,并非全然是做给他看,而是真心实意为自己而感到高兴。

    但随即便意识到那双目光一直在看她,赶忙敛了几分笑意,重新提笔开始抄书。

    自这日之后,煮茶的事便落在了柳惜瑶身上。

    起初宋濯还有些不适,毕竟他向来独来独往已是习惯,可直到这日,有人寻他,他披了大氅外出,待归来后,她回过头来朝他笑时,宋濯有了一瞬的怔愣。

    他很快回神,敛眸回到案几旁,正要抬手脱下大氅,便见她忽然起身,“表兄等一下。”

    她拎起裙摆,来到他身前。

    那手臂抬起三分,又落下两分。

    最终,细长白皙的指尖还是触在了那领边的绒毛上。

    “让我试试……”

    她唇瓣微动,低柔的嗓音从口中轻呼而出。

    宋濯没有拒绝,眸光从身前那几根犹豫过分谨慎,而带着些许微颤的指节上,缓缓上移,最终落在了柳惜瑶涨红的脸颊上,“明日,不必过来。”

    他声音亦是很轻,但那温润的气息还是落在了她的额上。

    柳惜瑶知道,明日便是宋濯的弱冠礼,他寅时便会起身,根本无暇顾及她,且明日所至宾客,定是非富即贵,身份皆不是柳惜瑶能够想象的,便是随行的仆从,也不是她能够随意靠近的人物。

    她甚至连站在一旁观礼的资格都没有。

    待到夜深人散,他亦是疲惫至极,有怎会有功夫再来与她应付。

    柳惜瑶点头应是,手上动作却是一顿。

    宋濯垂眸看着她,温润的嗓音里透着一丝隐隐的沙哑,“可想离府,或是另择亲事?”

    这是他头一次直接将话挑明,也会是他最后一次问她。

    柳惜瑶没有立即回话,瓷白如玉的手却是倏然将那玄青色衣领拉得更紧。

    宋濯没有催她,而是静静与她站在这里,给她时间来深思。

    片刻后,她细长微卷的睫羽多了丝水汽,她未敢抬眼看他,而是只轻声问:“表兄所言,可当真?”

    宋濯“嗯”了一声。

    柳惜瑶声音更低,睫羽与指尖似是颤得更加明显,“可当真……能帮我另择婚事?”

    宋濯温柔的眼底,生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微暗,“想择何人?”

    柳惜瑶眼睫忽然抬起,用早已雾蒙蒙的水眸直勾勾朝他看来,“明日表兄弱冠,我虽无法露面,但那弱冠礼却是早已备好……”

    她略停了一下,细软的声音里多了几分轻颤,“表……表兄可要?”

    宋濯蹙眉,不解她为何骤然岔开话题,但他尚未开口,便见眼前之人忽然踮起脚尖,用力将那衣领拉住,用那红润的唇瓣覆在了他的双唇上。

    只短短半瞬,那温湿柔软的触感便从唇上消失。

    她未曾收拾东西,连那短袄也未曾穿,转身便朝外跑去。

    宋濯立在原地,许久之后,才缓缓收回目光。

    他提步朝外走去,从顶楼下至一层,推开房门,撩开右侧间的帷幔,缓步而入。

    屋内静谧无声,案头砚台尚有余墨。

    他立于桌旁,先用一旁高台上的铜盆净了双手,用那帕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水渍,待那双手彻底不见一丝水汽,他才将帕巾搁下,拿起案上那盒朱砂粉。

    帷幔微晃,宋濯动作未顿,只淡淡出声:“何事?”

    那外间传来了男子低沉的声音,“公子,大公子已至华州,想必明早祭祖前,定能回府。”

    他的这位兄长,还是如从前那般谨慎,此番归乡,未与任何人告知,且一路隐藏踪迹。

    “知道了。”宋濯取出一撮朱砂粉,放入瓷碟中。

    帷幔再次晃动,顷刻间,那外间之人已不知去向。

    宋濯将瓷碟中渐渐化开的朱砂粉细细调匀,又慢慢搁回原处,他提笔蘸墨,在那画中女子的唇瓣上轻轻扫过。

    那朱唇如火如霞,温湿,柔软,一触即逝。

    他眉眼温润地望着眼前的画,久久未再有任何动作,而在他身后,那整整一面墙上,皆是眼前之人。

    有她一身素衣,立在那破旧院中望着月色出神的身影。

    有她在竹林的青石板路上,不慎跌落在地时的身影。

    有她蹲在树下,采摘野草的身影。

    有她在深夜,背对火光,仓皇奔走的身影。

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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