临渊问道: 90-10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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去了。”

    夏时闻言很是复杂地看向叶珉,半晌道:“虽然叶师弟有传宗接代的重任在身,但还是应当……额,有所节制。”

    叶珉脸比城墙厚,欣然道:“劳夏师兄挂念。”

    李正德站在一旁,那位置就是方才血阵所在的地方。他的脑海里几段记忆交错,只是方才的血阵已经让积雪掩盖,又随着春去融化,桃花树开的季节也已经过了,夏雨冲刷了地面,秋叶纷扰落下。

    那毕竟不是他的回忆。

    他看着杨心问撸起了袖子,抱臂胸前,走进人群中,很是认真地开始端详那在鬼哭狼嚎的一众百姓。

    “这样多的人,你一个个看过去,怕是他们要先饿死。”陈安道看杨心问一个个凑近,似是毫无防备的样子,他方才便一直有些胸闷,这下闷得都有些生痛了,“山匪挑人都没你这般无礼,回来。”

    他这话语气有些严厉,连他自己都愣了一瞬。

    杨心问其实不是在看,主要是在嗅。邪修的身上大多有点魔气,他现在闻那味闻得很明白,可他听陈安道的声音竟是真有些生气,立马就撤了回来,乖巧地站在一旁。

    “师兄你不高兴了。”杨心问伸着脖子笑,“可算不高兴了。”

    陈安道还在寻思自己方才哪里来的无名火,闻言一愣,不知他什么意思。

    “我娘在家里割脉那天,我在家里抱着她的尸体嚎了一天一夜。”杨心问像是觉得站着说话离得太远,又蹲下来,挨着陈安道说,“嚎的嗓子都哑了,就是不肯相信我娘真的没了。”

    他说得没头没尾,陈安道略一思索,便猜到了杨心问是想安慰他。

    他胸口的淤塞愈重,脸上却无奈地笑了起来,摇头道:“我……我和母亲与你母子并不相同,你们相依为命,我却连我母亲的面都不曾见过,她又因为我受了天劫,这般惨淡浅薄的亲缘,不能与你的相提并论。”

    “这样啊。”杨心问歪着脑袋,“可陈夫人说的话与我娘好像。”

    陈安道问:“什么好像?”

    “我娘怕我也跟父兄那般去应征打仗,整日耳提面命地叫我不要逞英雄,不要想着什么守疆报国,能过好自己的日子就不错了。”杨心问说,“我想不明白。”

    陈安道垂下头,肩上的发也滑落下来,荡在那人首之上。

    他亦听到了岳华兰弥留之际的喃喃细语,却也听不明白。

    若母亲对我无所求,他默默地想着,为何又要生我呢?

    “但是我现在想明白了。”

    杨心问忽然伸出手,按住了陈安道的颊侧,拇指扣在他颌下发力,扳过了他的脸来,其他四指和掌心却轻柔地覆在他面上,叫陈安道一时不知该不该骂他无礼。

    “我好爱你,所以我也想你每日过得平平安安。”杨心问一边说着,一边闲不住地用小指去勾玩陈安道耳边的头发,“你不要去学什么乱七八糟的阵法符箓,我也不想再成什么宗师大能,你写两个字卖钱,我再干些碎活儿补贴家里,我们两个人就过这种顶好的窝囊日子就够了。”

    陈安道手一颤,那可怜的人首落了下去。

    滚了几下,和他的身体又凑到了一处。

    第100章 缄口

    “盼着你当栋梁人才的, 那她爱的约莫是这世道人间。”杨心问似是觉得自己什么顶有哲理的话,自鸣得意地凑上来,双眼含着星光般璀璨, “可我和陈夫人都盼着你一生庸碌,那爱的便是你。”

    “我娘爱我,陈夫人也爱你, 哪有什么亲缘浅薄。”杨心问学着陈安道之前宽慰他的模样, 用额头相碰, 鼻尖相抵, “我和陈夫人一样爱你呀,师兄。”

    原来离得这样近时,唇齿也是咫尺之间。

    杨心问说话时, 甚至能隐约感到自己的气息撞了上去, 那湿热便在他们之间弥散了开来,好像能把对方那色浅又冰冷的唇瓣也暖起来。

    可是那样太慢了。

    杨心问没头没尾地想,若是含进去,是不是很快就会变热了?

    他这么想了, 便没有犹疑地去做了。可就在他将要低头的瞬间,陈安道却与他错开, 像是害怕被杨心问看到眼里的泪一样, 埋首在他的肩窝里。

    杨心问只穿了一件薄衫, 很快便感到肩窝里一片洇湿。

    那自以为还能藏一藏的人静默片刻, 忽然恨声道:“你个混账东西!”

    杨心问一愣。

    陈安道不是没骂过他, 可骂什么都带着体面, 从不吐脏字, 从不人身攻击, 最是怒急, 便是拂袖而去,几日不与他说话。

    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凶。

    “我谅你年纪小不懂事,这次不与你一般计较。”那声音竟还带了些哽咽,“再有下次……再有下次……”

    再有下次怎么样?

    杨心问不明白陈安道为什么生气,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。只是莫名得想听到这句话的后续,于是伸手抱住了陈安道,偏头讨巧道:“再有下次,师兄要怎么样?”

    可是陈安道再不说话了。

    他默默地想,周围还有好些人,眼下是要紧的时候,他不应该在这里万般矫情,甚至是蜷在他师弟的怀里哭。

    好不要脸,好难堪。

    可他还是那样靠着杨心问默默地垂泪,为着自己的命途坎坷,为着不曾见一面的母亲,为着那跨越十数年的母慈。

    还为着稚子真挚无暇,却又称得他心中杂念越发龌龊的爱语。

    本以为母亲必定是恨他的,无论是那九道天雷,还是没能完成的三相,她应该恨,他也活该被恨。

    可她怎么还能爱我呢?陈安道泪眼朦胧间想着,杨心问这根本什么都不懂的破小孩儿,又怎么敢说他爱我呢?

    或许是因为这孑然天地间,他举目已无亲,杨心问亦年少失怙,他只有杨心问,杨心问也只有他了。

    数年之后,他填了骨血位,杨心问该怎么办?

    这个问题注定没有答案,他只是那么无声地哭了一会儿。

    这两天快把自己十五年来的眼泪都哭干了,可眼泪又能解决什么问题?

    陈安道心绪渐平,慢慢直起来要坐正。

    杨心问却不放开他,手还抚着他的背,一下轻拍,一下又摩挲,每一下都叫人摸不清他下一次要做什么。

    这世上怎会有这样可恨又可爱的人?

    陈安道无声地叹了口气,半晌捻袖擦了擦眼,按着杨心问的肩膀推了开来。

    咫尺之间,他通红的眼看向杨心问。对方很是关切地紧盯着他,那眼好黑,黑得像是要将他吞噬殆尽的深渊,又像是澄澈干净、没有半分杂质的曜石。

    陈安道无从解释自己方才的怒骂,只是认真地看着那双眼,半晌郑重道:“谢谢。”

    杨心问见他确实是大哭了一场,总算放下了心。陈安道是个能把什么难过都压式踩进泥里的人,可一个人如若连自己的苦悲都踩进泥里,那这个人又能多珍重自己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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