难消: 2、00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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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年初二,各宫尚在过年节的氛围中,唯有一处,却是压抑低沉。

    寿明宫是离宫城之外的宣云道观最近的殿宇,宽敞明亮。正墙神坛处供奉着三清牌位,袅袅青烟。

    容珞跪在金碧灿灿的外殿中已有半个钟,身披的狐绒斗篷还未脱去,来时沾染的霜雪,在入殿后便化成了湿漉。

    她低垂着眸,听着里头的声响。

    长而密的睫羽在眼下落了一层阴影,白玉般的面颊透着粉气,犹如精雕细琢的瓷人。

    檀色的帘帐后面,几个宫女手拿药罐围着明黄蒲团上的萧太后,药膏抹擦在她身体溃烂泛痒的红斑上。还是痛痒,难耐的痛痒。

    忽,药罐被猛地打翻,发出刺耳的声响。

    紧接着是一声冷喝:“滚出去!”

    宫女们犹如惊弓之鸟般退散下来,捡起药罐仓惶逃离,整个宫殿瞬间肃静。

    萧太后套上道袍,疾步走出帘帐,传来她怒不可遏的声音,“这点事情你都做不了,怎会如此没用!”

    宽敞空寥的主殿荡起回声。

    容珞闻声抬眸。

    萧太后缕带松散,发髻未盘。

    手臂露出的皮肤上一个个红疮,被痛痒折磨的她神色拂然。

    太后痴迷问道多年,长年服用养颜长生的丹药,容颜玉嫩白皙,模样不见老态。

    而代价,就是双臂双腿布满的红色疮痂。

    萧太后心如火焚,甚至有些疯魔:“颐尘园必须在明年建成!哀家已经受不了这难缠的红疮,绝不能让皇帝见到哀家这般模样!”

    宫殿的昏暗一角站着一个看似朴素的玉面道人,带着晏然自若的神态。

    那是萧太后最得力,也是最得她欢心的道人。

    玉虚真人张臻。

    容珞收回视线,哽了哽:“姨母息怒。”

    再次低下首。

    萧太后:“如何息怒!照这样下去,哀家到后年都住不上颐尘园。”

    自从平阳侯程孟眠接任工部左侍郎,历时三年修造的颐尘园已经停了大半年,还差一年完工,怎么停得了。

    说是多年的北方战役已让国库伤损,建造过于奢华的宫殿园林劳民伤财,自当养精蓄锐,休养民生。

    都是借口,拿这种借口来搪塞她。

    一定是东宫一党在从中作梗。

    就算国库没钱,不停给百姓增添赋税,到时总会有足够的钱修造颐尘园。

    想到除夕宫宴安排的一切。

    若是她的长公主招诱程孟眠,待有了把柄,这样一切都能手到拈来。

    素歆明明看着容珞喝下那碗有欢宜散的屠苏酒,可偏偏那晚她不在程孟眠的房间里。

    萧太后:“前日的宫宴,夜里你当真回了凤阳宫?”

    同样的问话素歆嬷嬷问过,

    太后果然还在生疑她有所隐瞒。

    容珞没有犹豫:“是的,太后。”

    停顿片刻,又补充道:“屠苏酒陈了年份,不知怎的,容珞回去就高烧不止。”

    装傻充愣。

    萧太后深深吸气,仿佛在平复情绪。

    她定定看向容珞:“为何不为哀家分忧,怎么多年哀家可有委屈了你。”

    外殿虚掩的门缝吹入一阵寒风。

    容珞的青丝被吹动。

    说到底,她长公主的殊荣是先帝赐的皇恩。

    先帝在世时,萧太后唯一的幼女夭折,初生不久的容珞为皇帝的表妹被带入宫中,由太后抚养尊为公主,现在尊为长公主。

    世人皆说她福泽深厚。

    萧太后侧过身,轻缓踱步。

    冷幽幽道:“哀家让素歆嬷嬷教导你,不是让你享清福的,受不受得起长公主的名衔还得看你自己。”

    素歆的教导是宫廷的礼仪,琴棋书画,茶道插花,还有如何与男子共处……

    她是福泽深厚,但也受训摆布。

    萧太后性情乖戾,远没有外人眼中那般慈心仁厚。

    容珞看似温顺却轻轻说:“颐尘园若建造不成,还有更宽旷的清和园,或许适合太后修养。”

    萧太后驳斥:“清和园与哀家八字相冲,不适合为三清道祖建造神坛。”

    太医院昨日确实有太医去诊过容珞的高烧,凤阳宫的关门太监说她亥时之前就回了宫,既然事实已定,亦不必再深究。

    萧太后拂了道袖,回到帘帐之后的蒲团上盘坐,矮榻下燃着地龙,暖意烘烘。

    “不是哀家要为难你,毕竟你是哀家养大的孩子,程孟眠若归于哀家所用,何妨不是件好事。你总不能看着姨母受这红疮之苦。”

    难得的苦口婆心。

    与之相隔的外殿,冰凉刺骨,寒气浸着琉璃石板仿若要结起冰霜,丝丝缕缕往骨子里钻。

    萧太后淡淡瞧着。

    虽时有苛责,但她这个侄女,这么多年锦衣玉食养着,倒是生得愈发丰腴饱满,难为京中青年男子提起长公主容珞,个个是面红耳赤。

    可偏偏,这个侄女敢不听她差使。

    萧太后目光冷了几分,“皇帝已在班师回朝的路上,不久便到京师,你跪在这里好好想想,如何为哀家分忧。”

    容珞睫羽轻阖,感到头昏脑涨。

    裙摆下的膝盖已被寒意浸得麻木冰冷,知道这是太后故意折磨。

    片晌之后她才回话:“是。”

    亦这时,素歆的禀报打破长局:“太后,太子殿下谒见。”

    宫殿似静了几分。

    挑灯的宫女手里的动作都顿了一顿。

    那位正宫嫡出的长子,太子重,字长渊。

    辅政监国,统御有方,手握权柄与内阁的萧首辅分庭抗衡。

    恹恹的容珞像是被太子这两字打了脑袋,清明不少,不自觉地攥起衣角。

    帐后的萧太后:“太子?”

    寿明宫偏远,太后与中宫皇后不和,常称静安清修,太子一向来得少。

    素歆解释:“岁首迎新,太子是照年例来寿明宫敬请福安,只是今儿提早来了些。”

    萧太后顿默,目光扫到外殿的容珞身上,这身板连两个时辰都跪不来,着实没用,大手一挥,便让容珞退下回宫。

    -

    走出外殿的容珞让照莹搀扶着,前日的风寒高烧,她浸了半桶凉水才高烧把太医骗过去,只怕太后深究。

    照莹躬身去揉容珞跪冻僵的膝盖,心疼道:“今儿回去,主子您恐怕是又要发烧不止了,好在太子正好来寿明宫请福问安,不然不知要跪到什么时候去。”

    “好了。”

    容珞打断照莹的话,示意不要乱说话。

    这是在寿明宫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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