建安幻: 160-17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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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他劝她自毁容貌,隐下锐意,主动向天子和天子的女人示好。如此,哪怕余生孤寡,后半生也算有了倚仗。毕竟陆公年迈,他又要只身赴险,陆家早已不再可靠。

    “盘点‘老师’的人选时,我居然漏了你……”

    唐璎眼睫微敛,伸手触了下亭外冰透的雨丝,随后淡淡缩回。

    “我早该想到的,身为陆公之子,你自幼受百家思想熏陶长大,并不拘泥于特定的哪一家。四儒皆是你的老师,他们若想做点儿什么,你是策应的最佳人选。”

    “陆子旭!”唐璎直视着男子的眼睛,眸光锋锐,嗓音森寒,“你究竟在为谁卖命?”

    此言无异于逼问,她原以为陆子旭会有一瞬间的失神,然而——

    “我只为仇姐姐卖命。”

    渐暗的油灯下,雨滴模糊了男子的容颜,淌过他挺立的鼻尖。唐璎瞧着他,分明近在咫尺,却又显得那么遥远。

    “我的仇姐姐就那样死在了绣江边,箭矢贯穿她的身体……那么痛……那么冷。”

    “阿璎,你莫看她强干,她其实很怕冷的。”

    男子的嗓音透着清寒,落在霖霖雨幕里,尤显孤寂。

    见他如此,唐璎胸口泛起密密麻麻的钝痛。

    这个不顾人言,向来己乐为先的男子,头次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。

    她明白的,陆子旭此举并非投敌,乃是投诚,一如姚半雪的那句“锦衣夜行,以身入局”。

    放走林岁,不过是他想要取得对方信任所必需牺牲的筹码,至于盗信,则是他用来表忠心的投名状。

    然而明白归明白,唐璎心里还是十分失望的,毕竟陆子旭利用了她。

    经此一事,饶是二人目标一致,也算是彻底离了心。

    雨越下越小,女子的声音也越来越沙哑。

    “昔曹大人为将齐党一网打尽,不惜以身入局,冒作叛党与易显‘同流合污’,二人互通书信数十封,所言皆为谋乱的机密。待到易显落马、易宅被抄时……那些信件倘若被锦衣卫找到,后果将不堪设想……”

    凉风拂过,带起一片潮润。

    雨滴划过眼睫,又归于无处。

    暗夜里,陆子旭垂着头,静听着女子的絮语,空茫的眼神中似乎倒映着某种坚定——

    “所以呢?”

    当真是油盐不进……

    唐璎憋了一口气,抿了抿唇,随即肃颜道:“曹大人故去后尚有学生为他善后,意图销毁信件,还他死后清名,可是我不会……”

    她上前两步,直直地望着男子的眼睛,瞳孔清润,眸中若有锐光乍现。

    “就算你我生死之交,可你若敢作奸犯科,罔失法度,我头一个上殿弹劾你!”

    女子的嗓音沙哑却不失铿锵,绯袍烈烈,盈着斑驳的细雨,气度清华,宛若挺立的孤松。

    然而——

    “可章大人若无切实证据,便无权扣押我,不是么?”

    男人抬起头,嘴角牵起一抹笑,含情的眉眼染上的春雨的凉,显得格外陌生。

    “时候不早了,我该走了。”

    说罢广袖一扬,剩余的纸钱尽数落入火盆中。

    风起时,他却转了身,兀自消失在雨幕里。

    *

    未时,雨霁天晴,泥土芬芳。

    初春的新雨过后,老旧的茶楼焕然一新,青砖黛瓦愈显古朴。

    轩窗之下,一青衣男子正手持秘卷,倚窗品茶。

    袅袅茶烟穿过他高挺的鼻梁,妖娆的眉眼,点缀在羽睫之间,美得似一副缱绻的画。

    “陛下,太……”

    康娄的声音打破了这般绮丽的画卷,他顿了一下,旋即似是意识到什么,改口道:“章大人到了。”

    黎靖北睨了他一眼,手中书页未动,“还不将人放进来?”

    康娄应了声“是”,转身去门口接人了。

    唐璎到时,黎靖北正和张己说着话。张己看到她后,微微一愣,随后识趣地退了下去。

    “你昨夜……”黎靖北显然也注意到了她,狐眸微闪,隔着水雾,眸中的情绪教人看不真切,“没回官舍?”

    男人的语气中透着心疼,唐璎有些疑惑,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瞧,却见自己风尘仆仆,绯袍褶皱,补子上凝满了早春的朝露,鞋履上的厚泥也只有京郊才有。

    她这模样,显然一宿未归。

    “嗯……”

    唐璎不用看也知道,此时的自己定然面色蜡黄,满脸倦容,一时不由有些羞赧,遂微微侧开脸,清声道:“我在田老夫人的墓碑旁……见到了陆子旭。”

    言讫,似是不欲多言,随后话锋一转,弯眸揶揄道:“陛下这招调虎离山玩儿得妙啊。”

    女子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令黎靖北微微一顿,他放下案卷,却并未多问,只深深看了她一眼,随后让人叫了水,亲自帮她宽衣。

    阿璎就是这样,凡是遇上极为神伤的事儿,总是习惯以回避的姿态来应对。

    ——她的行为并非针对他,这是她处理情绪的一种方式,无需他来干涉。而他要做的,唯有陪伴与守护,一直守到她愿意主动倾吐的那日为止。

    唐璎并未察觉到他的心绪,只低着眉,兀自盘算着接下来的打算。

    黎靖北留守建安的计划她昨夜便猜到了。她更清楚,天子御驾亲征的决策并非一时兴起,反言之,那是他全面反击的开始。

    远征本不用大张旗鼓,黎靖北却在出征的前一夜披甲造势,不仅如此,还将祭在太庙的“岁丰”拿了出来,意图混淆视听,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。

    果然,她昨夜尚未出城,便接到了黎靖北的信,信中所述,那叫一个爱意绵绵,情真意切,好似他这一走,没个一年半载的回不来了。

    不仅如此,为显真实性,同样的一封信,隐下茶楼的地址后,这家伙还特意给都察院的任轩、姚半雪,以及将将从兴中赶回来的墨修永捎了一封。

    沐浴过后,唐璎顿觉久寒的四肢回暖了些,目光扫向堆满书卷的案台,忽而想起一事——

    “张己方才瞧着神色不太对,可是宫里出了异动?”

    天子此次“离京”必然准备充分,想来不会有大问题,然而思及上回的宫变,唐璎仍有些提心吊胆。

    黎靖北却摇了摇头,拈来头巾,随手替她擦拭起半干的乌发,温声道:“前几日,舒太妃于锦州被擒,朕得知后立刻派了崔杭过去营救,只是还未等他动身,舒太妃便已经被人救下了。”

    唐璎闻言一愣,擒人者自然是那位“老师”的人,至于救人者……

    “难道是……”

    黎靖北颔首,“陆三公子。”

    唐璎瞳孔微颤,不知为何,她突然就想起了昨夜雨幕下,故人的那句“——我只为仇姐姐卖命。”

    看来她的判断没错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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