见月: 80-9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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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江见月圈着他脖颈的手移过一只,抚摸他眼角细纹,“我去你坟头喊!敢丢下我,我喊的你不得安宁!”

    话到最后又轻又低,她垂首抵上他额间,“《铜官窑瓷器题诗》的诗人不知姓名,但他是我知音。”

    苏彦便笑,不再言语,只将她抱紧。 《铜官窑瓷器题诗》共二十一篇,他知道她说的是第十四篇。

    ——君生我未生,我生君已老。恨不生同时,日日与君好。

    日日与君好。

    门边滴漏声截断他的回想,妻儿的模样消散在眼际,他的目光从卷宗上移去,午时一刻。

    午是一刻,是长生针灸的时辰,从手足到胸膛到腹部,一共二十七处穴位,每日午间和晚间两次针灸,延缓已浸染脏腑的毒素进入最后的心脉。还有一日四顿药,试图灌下后催吐出一丝毒液。再过一个时辰,便是这日第二次用药的时候。

    这套方案是十一月廿七,确定长生错过解药、医药无救的情况下,江见月强行要求太医署想法子配置出来的。

    彼时她已经开始下召屠灭杜陵邑剩余族人,太医署无人敢反驳她,也无人敢说实话。唯有齐若明和方桐找过他,说的婉转又婉转,实乃孩子徒遭罪矣。

    但是为人父母,总是抱着万一的希望。

    万一呢!

    在这点上,他还是与她一样的意思。

    再试一试吧,再治一治吧。

    后来生出放弃的念头,是在半月后的一次喂药中,长生挣扎哭喊无望,说,“我讨厌阿翁,不要阿翁……”

    孩子的话不足以击溃他,他也不会在意。但他想象不出要多痛苦,才会让孩子生出恨意,口不择言。

    那日,他扔掉了剩下的半碗药,没再强逼他用药。只以手刀劈晕孩子,抱了他整个下午。

    这会想起,窒息的心绞中,更添忧惧,皎皎受得住吗?

    他喘出一口气,迫使自己不要再想,已是多思无意。

    外头抱石又一次进来传话,道是几位将军又来了,要求面见公子。

    苏彦将最后一册卷宗收起,问,“ 李泓、李岚、张桐三位将军都在吗? ”

    “都在的。”抱石道,“另外还有七位参将也来了,他们、他们……”

    “如何?”

    “他们气势汹汹,一副吃人的样子。”抱石小心翼翼道,“这不来了三回了,前两日还知晓乔装而来,这会直接戎装在身,也不知避讳,若是被三千卫……”

    苏彦道,“给他们勘茶,告诉他们用完茶就各自领兵回边地,本相且当一切不曾发生,陛下也不会追究。且本相保证,新平尹氏不会出事,后续也不会再出事。”

    抱石顿在原处未动。

    苏彦抬眸看他。

    抱石道,“公子,这话您让我一字不差传达三回了,根本没用。”

    是的,已经没用了。

    其实何止三回,早在上月他便已经让李肃派暗卫前往边地各处传话,无论京畿发生何事,没有天子诏令,皆不可回来。

    显然,他们并不听话。

    但凡肯听,今日局面便不可能如此快地促成。

    苏彦自己饮了一口热茶,“那便给我更衣,换戎装。”

    抱石更加不敢动了。

    国中无战事,天子未发令,臣子怎可着戎装?

    但苏彦不再说话,抱石便只好硬着头皮去办。

    天子撤诏的消息传来时,是苏彦更衣毕半个时辰后,这段时间内,他来到前殿接见了诸将。问他们假若陛下坚持不撤诏,他们当如何。

    有人试探着道,“那便赶去新平,从禁军手中抢来尹氏族人,送他们去安全的地方。”

    于是有人便接话,“同禁军抢人,与同陛下抢人有何异?既然都与陛下抢人了——”

    这厢顿住,那厢便很快皆上,冲苏彦拱手道,“苏相,其实我们无召回来,原是未曾想过再回去的,陛下若依旧杀伐不断,我们也无惧煌武军。”

    “对!真打起来,我们并不是没有胜算,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。”

    苏彦认真听他们说话,直到这会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,“按当下又如何?陛下撤诏了。”

    诸将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虽不再有人闹着要揭竿而起,当也无人言语要返回边地。

    幕后的那只手,不仅掐住了江见月和他的软肋,用他们所在的立场,彼此的出身造势,还摸准利用了苏家军和世家的关系,如此引他们走上不归路。

    自然地,若是心中从未有过这样的念想,若是能听他的劝阻,也不至于此。苏门守在汉中由大将齐飞所领的两万兵甲,不是安分的很吗?

    “诸位无声胜有声,看来我们还是该去护好新平的尹氏族人。”苏彦起身道。

    “我赞成!”

    “末将赞成!””

    “末将赞成!”

    “赞成!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是故,在黄门携诏书而来,传旨让苏家军将领即刻返回边地的时候,苏彦拔剑将其斩杀,引诸将领策马直奔城门,出城而去。

    长安距离新平五百里,按照他们的脚程,七八日便可抵达。

    途中,又将领问道,“苏相,新平那处尚有三千禁军,我们得将从城郊掉兵出来。”

    日暮西下,残阳似血。

    干冷的朔风刮过面颊,在耳畔烈烈作响,然苏彦的话语却铿锵又清晰,“无妨,那处有我们自己的兵甲,足矣应付禁军。兵贵神速,万一陛下反悔了呢?”

    其实有人隐约觉出了不对,但说不清哪里不对,一点疑惑在苏彦如此轻易地换上戎装不曾斥责他们,反与他们同心同道的欢喜里被掩盖下去,未再多思多想。

    本来,匍身一介女郎膝下,他们也不是很甘心。

    而他们一路随着苏彦疾奔,心绪澎湃昂扬中,自也没有意识道,在赶往新平的数日内,女帝因撤诏之故,加上阴济的游说,舆论风向虽还不曾改善,但至少女帝有悔心,能控杀伐的名声,慢慢在朝野和皇城中散开。

    而苏彦抗旨拔剑斩黄门一事,则彻底掀起轩然大波。

    特别是在他领将离开翌日,其侄子苏瑜向陛下投诚,道是苏彦生异心久矣。

    一恨伴君身侧,无名无分;二恨有子却无后,属于他的子嗣断绝。

    这样的话,若是放在平时,江见月半句也不会信,然她听到这话的时候,正是长生哀嚎不已,苏彦斩杀黄门着戎装出京城之计。

    她怔了半晌,问,“他出城作什?”

    苏瑜道,“尚且不知,只晓得是往新平方向去了。”

    新平,新平尹氏。

    是故,五日后,在江见月亲领兵甲于丰道河畔追上苏彦时,她问他,“我就这样不值得你信任吗?”

    “我撤诏了啊!”

    彼时是十二月廿三的晚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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