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零零文学城www.00wxc.com提供的《秣陵雪》 1、前尘(第4/5页)
,至枋头大败,敢问这次有多少把握?”说话的人正是琅琊王身边的宠臣王国宝。他本是谢安女婿,却品行不端,处处与谢安为难。
琅琊王司马道子也放下手中的酒觞,揶揄道:“夷狄虽是心腹大患,然则贸然出兵,是不是太急了?”
谢安却坚持道:“苻秦虽一时败北,可盘踞关中多年,年年南下进犯,只要突破淮河之障,吾等随时有累卵之危。何况鲜卑、羌人与苻坚俱有灭国之恨,今日见他失势,必然会有所动作,臣敢料定慕容垂姚苌之徒必反。不趁此时北伐,一旦错失良机,可就再难有此契遇了!”
他这一番话毫不留情,直切时弊。众人都去探司马曜的脸色,司马曜怫然起身,抬手就欲摔了手中酒觞泄愤。好在陈淑媛及时阻拦,暗中扯住他袖角。
司马曜忍下这口气,顿了片刻道:“安公所言极是,可战事最是消耗,不是一时半会能把辎费凑齐的。依朕看,还是缓上个三两年,待粮禀秣马充实了,再发兵北伐也不迟。”
“陛下!”谢安气得绺须抖动,还想直言再谏,司马曜早起身撤席而去了,徒留他怅然立着。谢琰看他站了半天,也不发一言,只盯着空荡荡的御席发怔。便低声唤他:“阿父?”
四围窃窃私语,谢安长吁一声,不住地摇头,似乎无奈又心痛。
这一切都被远处的褚太后尽收眼底,她如何不知谢安迫切北伐的心境,可席上人多,眼杂嘴杂,不便出言表态。晋陵见状问道:“安公和父皇在争什么?”
褚太后未答她,须臾,才缓缓开口:“阿陵,若有一天夫家与本家起了争执,你该偏袒哪个?”晋陵坦然说:“当然是谁有理,就向着谁了。”褚太后一听就笑了:“你这孩子倒实诚。”散席后,褚太后派人将谢家子弟留住,在崇德宫的偏堂里设家宴,为他们接风。堂上拉起一挂罗纱步障,以示有男客,不一会儿就听见纷沓的履声,透过罗纱,晋陵见外面隐隐约约坐着几个人。
“北伐之事,安公不必介怀,我自有办法说服君上。”褚太后和颜对下首说。
谢安唯一笑,苍白的面上满是憔悴倦容:“臣虽不好豫人家事,然北伐关乎社稷之根本,恳请太后美言,允臣讨贼效国,北定中原,不效再治臣之罪也不迟!”说着伏身叩拜,褚太后也在帘后起身还礼,道:“眼下形势如此,我怎么不明白安公的苦心?可昌明……哎,他也大了,有自己的心思。”
两人说到这里,都不约而同的沉默了,其他谢氏子弟也颇觉尴尬。谢石劝道:“阿兄,陛下所虑不无道理,辎重粮草不是一时半会能凑齐的,我看还需从长计议。”谢安气道:“连你也糊涂!咳咳咳……”才说了半句就剧咳起来。
正在这时,一个着青布绔的小郎扑到他腿边,两只小手扯着他的袍裾,急生生唤道:“阿公!阿公你怎么了?”谢琰烦躁地皱眉,正想叫人将他抱开,被谢安摆手止住。
“阿公无事,益寿别怕。”谢安探出手去,在他头顶抚挲了一下。
“外面站着的可是益寿?”太后冲帘外招招手,小郎君扭过头,有些不知所措的看了谢安一眼。谢安道:“去吧,让太后见见你。”婢女拨开帐子,小郎君默不作声走进来,到榻案前磕了个头道:“益寿见过太后。”
这孩子生得白皙俊俏,眉目之秀尤胜“美风姿”的谢琰,褚太后拿眼风细细瞧他,看他举止庄重很是喜欢。看了一阵,就笑道:“比先长高了……原以为像瑗度那般威武,如今看来,倒是这样俊秀,像夫人多些呢!”
“多谢太后赞誉,”谢琰有些紧张地道,“犬子实是顽劣。”
听见“顽劣”二字,帘后忍不住冒出一声细细的窃笑。褚太后呵斥道:“阿陵,你笑什么?”稚嫩的声音略带紧张:“没,没笑什么,我只是想起上次阿公说要打他手心的事了。”一壁说着又咯咯笑起来。众人这才发现,坐在太后身边的小女僮是晋陵公主。
褚太后先是怔忡了一下,低斥道:“‘清静自守,无好戏笑’,教你的《女诫》都忘了?不可在安公面前失仪。”晋陵两睫垂下,自觉受了委屈,低着头不说话。就在这时,她感觉到有双眼睛向她瞟掠了一下,凉凉的,像有层轻霜降下来。
后来的月余,果真如谢安所预料:苻坚败北后,关中大乱,慕容垂等人揭竿而起,自立为燕王,转而攻打邺城,奔袭关东。北地长史慕容泓也收集鲜卑数千人,屯兵华阴,与平阳太守慕容冲遥相呼应,一时间聚众十余万人。
谢安连续上奏,司马曜一直弹压着不允,褚太后也多次进言“北伐之事”,可每次的结果都是不欢而散。终有一天傍晚,晋陵坐在垂脚玉床上玩弹棋,忽听见隔壁侧殿里传来激烈的争执声。
“昌明,你这般糊涂,我当初真悔不该……悔不该还政于你!”褚太后捶着床大声道。
只听司马曜一阵长笑:“朝廷中谁不知道,太后是谢安之甥,什么事不是你们定夺。这么多年,朕何曾自主过一回?就连娶王法慧那个妒妇都是你们的主意!朕堂堂一国之君,外受权臣挟制,内受疯妇欺辱,从前受制于桓,如今听命于谢,还有何人主尊严?”
褚太后似乎没料到他心里淤压了这么多恨意,半晌道:“原来你一直为纳后的事耿耿于怀,可这是军国大事,孰轻孰重你要掂得清!何况法慧纵有一百个不是,她已经死了,她是为生你的孩子才死的,看在晋陵的份上……”
“别提晋陵!”他的声调骤然提高,似乎剖开了某种隐忍,“朕讨厌她,她的眉,她的眼,一举一动,神情作态都像从她娘那拓下来的,朕只要看见她,就像王法慧的影子在眼前晃。她死了那么多年,还是阴魂不散,若能重来,朕情愿当初不曾隐忍,也不要活在你们挟制下!”
“你……”褚太后声泪俱下,双目一瞬黯然,她豁然拱起身子,一口血忍无可忍地喷出来,溅了满地。她这一倒,就再没起来,起初只是发热、咳嗽,几天后就发展到胸痛,咳血痰的地步。太医断出是肺痈,热毒瘀结于肺,以致肺叶生疮,形成脓疡。消息一出,众人心里就有了定数,
太后躺在榻上,望着殿顶出神,夕晖透过幔子照在脸上,惨白如纸。太医丞心忖到了大限,哀声叹气,和身边的常侍说了句什么,那常侍手中的药碗应声落地,刹那跌得粉碎。
有人握住她的手,跪在榻前失声痛哭,虚影中辨出是晋陵的轮廓。褚太后强睁开眼,语声已有些哽咽:“别哭,我若去了,你要好生照顾自己。”
晋陵双手握住她,强笑摇头:“不,阿婆,你会没事的!我昨夜去寺里祷告,天上的菩萨都听到了,他们会保佑你的。”
褚太后枯瘦的手背上青筋必现,干皴的嘴唇微微颤动:“阿婆一生辅佐六帝,三度临朝,要说唯一的遗憾,就是没能看着你长大。那些话你听见了,也别往心里去,你身上流的到底是昌明的骨血,日子久了,他会想明白的……”
哭声接踵而来,悲嚎、哀泣,一叠声在耳边回旋。帐里的褚太后合上眼,紊乱的气息化作深浅不一,渐渐停了。她实在是累了,身心俱疲,一觉睡下去,大好河山,从此谁属,与她再不相干。泪从眼角垂落下来,渗进枕里,像滴陈年的血迹。这是她第一次在人前卸下防备,肆无忌惮流露自己的疲惫。
显阳殿外的脊瓦之上,茅草迎风瑟动,连它们都感知到,这里的故事将自此谢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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