凤鸣朝: 30-4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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完,便一语定音。

    她嗔视侄子一眼,“他是感惜家妹,心肠纷乱了,你莫与他计较。”

    太后心中自有思量:倘若此事与谢含灵有关,她又何必直说出来,惹人怀疑?再者,廷尉那帮在官场混久的油子,遇事只想草草了结,只有含灵不曾顺从失足的判定,还在坚持调查。

    “如此设局,大费周章……”眼纹深沉的妇人沉思片刻,“害人手段如许多,偏偏选了最费事的一种。背后之人如此做,便是想落实‘神迹杀人,庾氏无道’的说法,引起舆论对庾氏的攻讦啊。”

    庾松谷虽不情愿承认谢澜安聪慧过人,但顺着这条思路一捋,惊然道:“是了,盛夏之季寻常人家哪里有冰,世家却有储冰。”

    太后眼中现出痛惜又冰冷的锋芒:“好,好个门阀士族……为达目的,他们眼中还有天子,还有王法吗……查,继续查!”

    谢澜安霎睫颔首,不再作声。

    人都是相信自己的,让对方自己得出结论,比由她说出来要好。

    其实大市中也有冰铺,否则胤奚的冰是何处得来,但在太后与庾松谷这样久坐高位的人眼里,只会先入为主地认为,庾洛神死亡的背后,一定牵扯着大人物与复杂的算计。

    恰好世家又一向与外戚敌对,这个说法散播开来,又是世家得利。

    谢澜安告退时,向太后保证,会严防金陵城中出现对庾氏不利的天命之说。

    她退出来,在雕花门扇外,不期遇到一人。

    前来探望太后的少帝。

    这似乎是君臣二人第一次在上朝之外的时间碰见。

    陈勍身着一件家常圆领缃绫服,腰间系着一枚衔珠水龙玉,隽气清逸。

    他站在一柄御伞下,看着身姿风流,眉黛被细雨的水气染得更英飒的女子,等了等,不见她行礼,不由笑说:

    “谢娘子是母后亲信,怎么,见朕便如此疏离?”

    谢澜安这才低下视线,揖首向皇帝行了一个常礼。

    “臣参见陛下。”

    陈勍不知道,她在他之后的百年间,见过很多乱世帝、草头王、荒唐□□的一国之君,所以对这些所谓的天下至尊,她实在提不起多少敬畏之心。

    她侧身退下台阶后,陈勍久久未从那片红影收回视线。

    他年轻的眉宇泛着一种书卷气的清澈,忽道:“给谢内史送一把伞。”

    为他撑伞的彧良是伺候少帝的御前老人了,他顺着陛下的目光下望,看见那摇扇自得而去的身影,真个潇洒,“哎哟”一声:

    “陛下您瞧,谢娘子哪里像打伞的人呢?”

    雨势渐大。

    宫中无伞,宫外却有人在撑伞等着谢澜安。

    胤奚青衫举绯伞,看见女郎踏出宫门,肩头发鬓上都染了雨珠潮气,他皱起俊眉,忙上前将伞遮在她头顶。

    谢澜安没有侧目,在他的跟随下登上马车,掸衣落座时说:“少做这些事。”

    她收他来不是做奴婢丫鬟的。

    “是。”胤奚随后上车,细致地抖落伞面上的雨水戳在角落,关上车门,挡住外面的潮气。

    他留意地看了女郎一眼,低声补充:“只是见女郎不喜雨天……是衰奴做得不好。”

    谢澜安看向他。

    不过是在雨天随她出过一次门,他的直觉……是真敏锐。

    从前是不喜,决心栽培他后,也便没这些忌讳了。

    她输在一场雨里,如今重收门徒,便是要打破这个锁住她的恶咒。

    楚清鸢么,初见时赤诚得一眼见底,反骨全藏在血肉里。眼前这个,倒是不藏,只是惯会用乖巧装饰,说不定还心想着怎么引她去摸摸他的反骨。

    就如胤奚今日这身青衫,不仍是她的旧服么?

    那日她欲断前尘,要他弃衣,哪怕重新给他做三大箱新的也成,结果这个眼也红了、跪也跪了的小可怜,偏在这件事上不肯松口——他当时怎么说来着?

    “衰奴就喜欢原来的,不想换……衰奴自知愚钝,惹女郎生气了,请女郎狠狠责罚我吧。”

    责罚还不够,还要狠狠,还是颤着喉嗓,红着眼圈。

    生怕她下得去手。

    也不是个省油的灯。

    但至少,她见过他的另一面,知道他的来路去处,了解他的隐忍倔强。

    马车驶出驰道,谢澜安问:“有最新战报吗?”

    公事公办的语气,不再如以往柔和。

    她对他态度的转变是一道分水岭,在此之前,哪怕他什么都不做,凭挽郎胤奚这个身份,谢澜安便能漫不经心地容下他一席之地。

    可在此之后,他有一星半点做不好,都算她这做主君的管不严。

    “有。”胤奚随之正色。

    从前他是无法接触到这些机密信件的。

    谢澜安给了他门生的身份,他今日才有立场到宫外来等她,才有资格与权限了解到北伐的事务。

    “一个时辰前到的,是阮郎君寄回的,信上说豫州的两翼军马已驻扎在兖北的郸城,以策应大司马。

    “荆州那边也寄回家书,谢二爷领军汉水至泌阳,与北朝的守城先锋部隔垒对峙。大司马入青州后,尚无最近消息。”

    他低声叙述,有条不紊,抹去了嗓音里的甜腻,话语清沉简要。

    谢澜安听后点头。

    表兄北上后加入了豫州军,不受褚啸崖直接统领,却是作为配合主力军最重要的一路锋翼,能够传回一些进展,但涉及不到前方最直观的战局;

    二叔那里不用多说,与大司马一东一西,水陆两道夹击北朝,消息足够及时,也不会藏私;

    至于北伐主力北府军,褚啸崖是雷厉风行之人,又擅奇兵,不受京城羁縻,他不会老实照规矩地往金陵传递战报。

    京中之人想了解到当地的战局,除了靠斥侯回报,还是只能多番推演。

    胤奚见她扇敲掌心,凝神思索,没有出声打扰。

    直至谢澜安的眉心微微松泛开来,抬手去拿小几上的茶壶,胤奚忙斟了一杯奉过去。

    谢澜安指尖微顿,嘴里应着不再做这些琐事,手上忙活得一件不少是吧?

    她最终还是接下来。

    胤奚安静地等女郎润过喉,方从袖中取出他前一日练写的字,给谢澜安过目。

    令胤奚每日风雨无阻临十张字帖,是谢澜安布下的功课。她接在手内,随意翻了两张,搭眼便看出问题来。

    “为书者,力、势、藏三者缺一不可。书前须默坐静思,神采沉密,你心还不够静。”

    她又翻了两张,蹙起眉:“力也不够匀。《九势》不是背得烂熟么,如何不曾活学活用,下锋有力,方有‘肌肤之丽’,所谓肌肤之丽,便是你……”

    她一心沉浸在对他的指正中,下意识寻找最恰当的比喻,抬头便看胤奚的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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