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州歌头: 80-9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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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“不,你不行。”张厌深却直接驳了他的话。老人看到少年神情茫然,心有不忍,但仍然坚定地说道:“因为你只是一介进士,哪怕有个状元的名号,但此时连正经官员都不算,哪里比得上孟若愚的分量?”

    “五城兵马司乃朝廷上下心照不宣的恩荫养老之地,往年兵丁为非作歹之事也屡见不鲜,难道皇帝不知道吗?皇帝一直忍到今年才动手,为什么?因为兵马司的耗费一年比一年多,国库吃紧,再也供养不起了。”

    他语调沧桑,勉强站起来,身体已然比声音更加苍老。

    “当皇帝愿意养着这些蠹虫的时候,五城兵马司就是他御下的恩典,而当他不想再养的时候,这些人就都是累赘。但他若直接下旨让这些人滚蛋,必定会让臣下心寒。所以他不止不训诫,他还下旨提俸,还要施恩。”

    “但国库拿不出钱,这恩典终究只是镜花水月,在泡沫被戳穿之前,就必须要有人来完成你们先前所说的,将五城兵马司做过的腌臜事摆到台面上来。他们负了天恩,皇帝便能合情合理地废除提俸的圣旨。”

    “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,秦相知道,所以他撤了自己的亲信,五城兵马司编制里最大的指挥使;但到此为止了,再继续就是给人递捅他自己的刀。裴相也知道,所以他此时依旧按兵不动。他们都不会出这个头,都在等,等谁忍不住,来做这个出头鸟。”

    “或许按照皇帝一开始的设想,你是有资格做这个人的——我猜他是想把兵马司削一层皮就够了,还能留待日后再用,而顺天府就只是捎带。”

    他慢慢地转身看向贺今行,叹道:“但有人不愿意。约摸是觉得你的分量不够重,气性不够烈,不能将天捅穿,不能让他们有机可乘。”

    “老师。”贺今行失声叫道。

    张厌深毫不留情:“再纵观这整个朝堂,一半姓秦,一半姓裴。夹缝中的几个摇摇摆摆,有捅破青天的魄力与胆气的,只有孟若愚。”

    裴明悯听到那个“裴”字,微微睁大了眼。

    张厌深低下头,看着贺今行,“你现在明白了吗?”

    “我,我,”少年也看着老人的眼睛,喃喃道:“我并非一点不明白。可孟大人七十多了,风烛残年,仍一心为公为民,为什么一定要推他到无可回头的境地。”

    为什么。

    第085章 七

    第二日。

    戌时将过, 群星满天。

    贺今行告别孟奶奶,看着合拢的门扉,有些出神。

    “过几日再来吧。孟大人最近估计忙得不得了, 明日都不一定能按时下衙。”陪他同来的贺长期说着缓缓推动轮椅。

    “不!”他按住椅轮, 不自觉提高了声量。感觉到身后人猛地顿住, 他回过神, 抹了把脸,侧头说:“抱歉,大哥。明日就是朝会, 我想再等等。”

    连着两个晚上都没能等到孟若愚,令他的心绪无法完全平静。

    贺长期转到他跟前来, 静静地看着他, 目光带着疑惑与关切。

    两人对视半晌,前者叹息道:“我不明白你这么执着要见孟大人是为什么,不过大哥陪你等就是了。”

    贺今行怔怔地叫了一声“大哥”。

    “我让你不要什么事都掺和,你不听,我能怎么办?那我只能顺着你呗。”贺长期把他腿上那张半滑落的小花毯盖好,说:“不知道孟大人什么时候才回来, 你在这儿等,我去买点热食。”

    巷子口竖着石灯, 荧荧烛光只能照亮周遭三尺, 但当少年走过时,拖在地上的影子却陡然变得清晰。

    贺今行盯着贺长期的影子出神,直到另一道脚步声响起。

    右都御史带着满身疲惫下衙归家, 见自家门前有人, 便直截了当地问:“年轻人,你也是在等我?有事就说罢, 不要绕圈子。”

    他的嗓子哑得厉害,但精神不见半分萎靡。

    贺今行的心绪忽地就安定下来,拿开毯子站起来,也不多寒暄,径自拱手道:“晚生是想问,明日朝会,大人作何打算?”

    孟若愚答道:“自然是按律参劾进谏,如实上奏。”

    “关于五城兵马司与顺天府之事,大人准备怎么说?”

    “你这是想打听我的奏疏内容?”

    “若是不可说,大人便当晚生唐突。”

    “我孟若愚自忖光明磊落,所言所行皆不怕人知晓,告诉你也无妨。我会奏请陛下彻查两司,将一众罪首连根拔起,按律法办,以公示天下。”

    “可这两司牵连甚广,陛下未必会同意彻查,其他被触及到利益的朝臣也很有可能会因此攻击大人。”贺今行斟酌着说:“或许有更温和一些的方式,能达到同样的效果。”

    “温和?但凡读过几本史书,便知古往今来,朝廷斗争皆是波诡云谲,无处不藏杀机,何时有过‘温和’二字?我看你也不似仁厚到庸懦的人,怎会有如此天真的想法。”

    “晚生也明白这个道理,只是以为手段温和一些,或许能少些纷争、少些牺牲。”

    “本官身任御史几十年,参过的人上过的疏不知几何,桩桩件件无不涉及利益与人命,没有一件事是能温和解决的;哪怕一时被压下,也终究会更加猛烈地爆发出来。而这些人中不乏恨我的,想要我死的,我都知道。但那又如何?我棺材早已备好,除了家中老妻再无牵挂。但她理解我,且她一贯坚强,没了我也能活下去。”

    孟若愚的语速快起来:“年轻人,你与尘水既敢到顺天府对簿公堂,便应该知道五城兵马司与顺天府的积弊绝无轻易解决的可能,也应该做好了最坏的准备。何故此时却畏畏缩缩?”

    “如果此次出头的是我和尘水,那不管发生什么,都由我们来扛。我不怕,尘水也不怕,因为我们早就考虑过后果,我们是心甘情愿。”贺今行也有些激动,“但大人不同。”

    他不忍直言,轻声道:“我希望所有人都有选择的权利,且在做出选择之前,都能清楚地明白自己将要面临的是什么。不论前程是锦绣灿烂,还是火海刀山,都能不被外力所裹挟,遵从自己的本心而行。”

    孟若愚定定地看他片刻,说:“那我告诉你,能驱使我孟若愚的,从来不是哪一人哪一派。不论是否有人设计这一遭,都不会改变我今日的决定。有人求到我面前,我会这样做,没人来,我还是会这样做。”

    他的嗓音干涩,吐字费力但毫不凝滞;如同他的眉头总是皱着,却从不怨天尤人。

    贺今行看着老人干瘪的皮肤与嶙峋的头颅,就像是一棵老树,坚硬的树心里层叠着过去的荣光与风霜,却分毫不显于外。朝廷需要一把火,他便甘愿将自己做成柴。

    少年心中酸涩,不想落泪,便抬头望天。

    群星不言,心声难返。

    他的肩膀上忽然搭上了一只手,老人的声音在他身前响起,“五城兵马司与顺天府看似只祸于一隅,但流毒深远,实则腐蚀着整个朝廷。若不及时剜骨去毒,最终必然危害天下,后果你扛不起,我也扛不起。能扛起这个天下的只有天子,天子的脊梁不弯、不歪,这天才不会塌。而我等做臣子的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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