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州歌头: 80-9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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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但我不想留在宣京。京城杀人不见血,我待不惯这样的地方。我想去真刀真枪的沙场,粗糙却纯粹,不止能守一座城,还能守一州、一路,乃至整条边防线。哪怕有朝一日马革裹尸,也是我这辈子的荣耀。”

    “禁军不适合你,横海也不适合你。”顾横之攒起眉,侧头看着他,认真地说:“你该去西北,贺帅帐下有大宣最好的重骑兵。”

    “我也想。”贺长期将双手枕于脑后,叹道:“可是我去不了啊。”

    半晌,他又打起精神,“还是最后去看一眼我那倒霉弟弟吧。”

    有横之的兄弟做比较,自己这弟弟就让人放心许多,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。

    顾横之知道他说的是谁,微微一笑。

    两人不再交谈,并肩走在繁华的夜市里,各自思考着各自的烦恼与希望。

    过六部官衙,转玄武大街,出了正阳门,再向西穿两条街,便到千灯巷。

    晏大人今日依旧没能按时下衙,院子里却有五个人吃饭,多出一个下午过来的林远山。

    贺今行没想到他会回来,正好问他有没有给柳从心写过信。

    林远山答道:“我月初过宁西时碰到咱们的商队,让他们带了封信回去给他,但还没有收到回信。我也问了他们临州的近况,是出了点儿事,但已经被大当家解决了。你放心吧,有大当家在,不可能出事的。”

    他摸摸鼻子,竭力压着笑:“柳二哥这人,最怕大当家和大姐出事,一有风吹草动,他就要跑回去,亲眼看到人没事,才肯放心。从他押货出临州开始就这样,咱们都说他是浪费精力瞎操心,但他就不改。哎,不改就不改了,谁还能不顺着他呢。”

    “没事就好。”贺今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,但几个人都这么说,便也放下心来。

    林远山自告奋勇要帮携香姐姐洗碗,他帮着收拾了饭桌,就转着轮椅回房间去。

    在西厢的台阶和院子之间,铺有一条长长的斜道,好让他能平稳地出入。他因此觉得自己完全能够自理行走,但晏尘水看到了便要帮他推轮椅。

    这回也不例外。

    贺今行进了屋,径直打开堆在书右次间角落的大箱子,抱了好几摞各式各样的纸张出来。

    “这都是什么?”晏尘水替他搬运到桌案上,随手一翻,一半是同一种字迹的记录,他一眼就能认出是贺今行所写。

    除此之外,还夹杂着字据、账目、凭单等等,这些东西不止字迹,就连遣词造句都乱七八糟,有的上面按着颜色变暗的手印,甚至还有血印。

    “你看看就知道,小声些,别让老师和携香姐姐听见。”贺今行跟着过来,轻声道,“我所记的一字一句都是我走访所得,且印证过,绝无虚言。”

    会试前,他就在晨间傍晚跑过许多回玉华桥,费了不少功夫,但也搜集到不少关于五城兵马司的兵丁为害乡里的证词与证据。

    “欺男霸女,横行街巷,这一桩桩一件件,真是罄竹难书。哪怕五城兵马司已经裁撤过不少兵员,也绝不能抹去这些罪行。”晏尘水抽了几张记录一目十行地扫视,一边皱眉道:“你打算怎么办?”

    贺今行毫不迟疑地回答:“整理成文,上告顺天府。”

    “谁去告?”晏尘水愣了下,然后震惊地看着他。

    他笑了笑,“当然是我去。”

    “但五城兵马司的人为非作歹这么久,绝对早有人告过他们,顺天府不可能不知道他们的德性。然而五城兵马司还是发展到如今人人喊打的局面,这其间少不了顺天府的纵容。”

    晏尘水挪开凳子坐下,十指交叉放于桌上,语速比平日快了些:“就算你去告,也很可能像从前一样,得不到结果,甚至可能被倒打一耙。”

    “如你所说,几乎是显而易见地,顺天府这些年在关于五城兵马司的案子上,冤案错案不鲜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还要去告?顺天府摆明了是个黑的。”晏尘水不解,“咱们完全可以换个方法。比如,待你我授职之后,以官身向御史台递弹劾五城兵马司与顺天府的折子,一人一封不够,那就多找几位同科一起,多递几回。直达天听,也免得给顺天府尹混淆是非的机会。”

    “我是觉得,”他抬手上上下下地比划了一番,“自上而下,比自下而上要容易得多,也更能一针见血。”

    “也是条路。”贺今行想了想,说:“但是,一来晏伯伯近日事务繁忙,想必御史台已经收到了不少参劾的折子。可直到目前,折子还只是折子,未必会有下一步的动作。二来我们要五月才能得职上任,留京与否尚不可知;现下五城兵马司刚刚历经裁撤,内部应当还在混乱之中,若是等到五月,怕是就安稳下来了。所以我觉得趁势告最好。”

    晏尘水没有立刻接话,但浓黑的眉毛已然皱成一团。

    “我并不是觉得劝谏没用,只是有时候更需要律法来直接发挥作用。”贺今行点着太阳穴,仔细思索该怎么表达他的意图。

    “我此前背《大宣律》,近千条律例涵盖刑、民、兵、礼等等方面,不可不谓详尽。但现今的南城,因顺天府纵容五城兵马司的缘故,有多少百姓还肯相信律法,遇事遇难肯求告于顺天府,让顺天府来主持公道?”

    “若是我,求告不能洗冤雪恨,反被再三践踏,自然是不肯的。”晏尘水慢慢说道:“夫立法令者,以废私也,法令行而私道废。”

    “朝廷立律法本为废私刑而设,但若公法不明不严,令私法横行,那公法设与不设有什么区别?我明白你的意思了,就是不止要趁此机会替受害的百姓翻案,让这些禽兽不如的东西得到惩罚,还要做给百姓看,让他们肯再来求告官府。”

    “对。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本就是为治理宣京而设,本应和京城的百姓如鱼水一般,现在这副局面对谁都没有好处。”贺今行点头,旋即苦笑道:“其实我也不确定有没有用,但厘清冤案是我等为官之责,若是能额外挽回他们对顺天府和兵马司的信任,哪怕一点点,也是好事。”

    他拿起一份证词,薄薄一张纸,记述了一对卖鱼的夫妻被强行拆散,妻子受辱自尽,丈夫求告反被定罪打断双腿的全部过程。

    冤屈与愤恨,全在带血的掌印里。

    他看了许久,有些失神,低声喃喃:“圣人之立法,本以公天下啊。”

    “可这不是件轻易的事。”晏尘水撑着桌子站起来,看着他说:“什么时候去?我和你一起。”

    “明日就去。”

    “也好。疑行无名,疑事无功,就要趁热打铁,咱们一起干票大的。”

    两人说完,安静了一会儿,晏尘水忽道:“我去找明悯来,多一个人多一份力。”

    “别。”贺今行叫住他,“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姓秦,你让明悯顶着裴姓来,在其他人眼里,不就变成了秦相和裴相打擂台么。”

    “也是。”晏尘水又缓缓坐下,“他也不一定来。”

    贺今行摇头道:“他会来,但我们既是朋友,就不该故意让他陷入两难的境地。其实你最好也别去,毕竟你爹……”

    话未说完便被对方打断,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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