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零零文学城www.00wxc.com提供的《万春街》 80-100(第23/29页)
这个红灯已经停了三次,还离路口遥遥无?期,外面一片嘈杂匆忙,自行车大军贴着?车身擦过。寒风苍茫,呼啸着?卷进车内,吹走?了他的睏意。开车的人最怕乘客睡觉,封闭的小空间里睏意比任何传染病都要厉害,眼皮完全?不听使唤。
车子一动,开了五米又?停了,一阵风扑进来?,烟头的微光略暗了一秒,又?亮了。善礼侧头看了两眼副驾上的西美,伸手把扔在后座上的军大衣扯了过来?,轻轻盖在她身上。她仰着?头,往左靠在车玻璃上,眉头拧得紧紧的,嘴唇微撅,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,侧面看上去和顾北武很?像,秀致得有?点冷漠。有?斯江斯南那样的女儿,不知道还有?什?么不如意。周善礼摇摇头,他这两年是有?点羡慕顾北武的,他三十好几的人了,还做不了自己的主,去哪儿上班干什?么都是老爷子说了算。他也想不出除了当兵自己还能干什?么。顾东文?能开饭店,顾北武能考大学,善让好像什?么都能做,老爷子也从来?不管。他的兄弟们不知道怎么想的,也许和他一样,不讨厌当兵,也说不上喜欢,反正就这么过来?了,还会这么继续下去。
到万春街的时候,顾西美还没醒,善礼把车靠在路边,下车在烟纸店里又?买了两包烟,在马路牙子上走?来?走?去松动松动筋骨,抽完两根烟后他走?到副驾那边,敲了敲车玻璃。
西美从梦里惊醒,吓了一跳,一刹那以为坐火车坐过站了,可是上海和乌鲁木齐都是终点站,没可能会坐过头。她直起腰,身上的军大衣滑了下去。
“不好意思。”西美红着?脸抱着?大衣钻出车子,一着?地,腿麻得厉害,整个人往下蹲。
善礼赶紧扯住她:“腿麻了?慢点慢点,不急。”
“对不起,真对不起。”西美把大衣塞给他:“谢谢了,你快穿上吧,别着?凉了。”
善礼把大衣丢回后座:“没事,我们当兵的都不怕冷不怕热。那你慢慢走?回去,我先回司令部了。替我跟善让说一声,把馒头给我留着?,我明天晚上来?。”
“这么晚了,到家里吃个饭再回去吧。”
善礼看了看表笑道:“不了,今天还有?点事要办,再见。”
老伏尔加突突突地转了个弯不见了。西美怔怔地站了好一会,伸手搓了搓自己滚烫的脸,才发现大概是被军大衣盖着?睡的原因,身上出了一层薄汗,隐隐有?一股淡淡的烟草味和香皂味混合的气息环绕着?她。
顾西美甩了甩头,匆匆没入万春街的夜。
第九十六章
眼睛一霎, 就?到了大年夜。老清老早,环卫工的男高音从弄堂口响到弄堂尾。
“马桶拎出来——!”
年初一不作兴倒马桶,大年夜要提早解决, 这一声令下,千军万马屎(喜)相逢。
孤寡老人被请到门洞外的藤椅上晒太阳噶山河, 居委会的干部带着义工一顿忙活, 房子里外清扫好, 马桶刷好, 留下年节慰问品,要么是毛巾, 要么是糕团。临近中午, 小菜场的工作人员把过节的米菜送上门来。到了下午, 区领导们由街道干事领着来慰问群众, 少不了又送上政府的慰问金和几袋副食品。
“谢谢领导,谢谢党!”烈属顾阿婆真?心实意道谢:“我们老百姓真?是有福气, 这些东西?真?的不能拿, 这几年家?里日?子好多了, 还是给别人家?吧。”推来让去一番, 领导赞叹顾阿婆思想境界真?是高。
东生食堂大名在外, 副区长?紧紧握着顾东文的手, 让记者挑着角度拍了好些照片, 又亲切关怀起顾北武夫妻的大学生活。
“北大的学生了不得啊,去年秋天的民|主?选|举搞得非常轰动, 你们参加了吗?”
“没有,我们正好在复旦交流, 没赶上。”顾北武神情淡然。
“后来是谁当选了海淀区人民代表?”
“哲学系的胡平。”善让微笑着回答:“他比我们晚一年,78级的。”
“新时代的新青年, 不错不错 。王主?任,你们街道怎么没把顾阿婆家?评选成五好家?庭?”副区长?觉得十分?可惜:“顾家?阿婆作为一个不识字的旧社会妇女?,独立抚养出了这么杰出的儿女?,靠的是什么?还不值得宣传吗?你们这个思想还不够开放啊,对了,阿婆你大女?儿是做什么的?”
“棉纺厂的工人?也是为我们大上海做出大贡献的螺丝钉呐,小女?儿呢?从新疆刚回城?辛苦了辛苦了,我代表政府感谢你们。你们看,这样一个家?庭,出了北大的大学生、工人、老师、还有靠自己双手致富的个体经营户,怎么不是五好?简直不要太好!”
顾阿婆腼腆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:“真?不用,家?家?户户都这样。谁家?孩子不进厂上班?谁家?没孩子上山下乡去,这几年谁家?的孩子不参加高考,我家?和人家?没什么两样。”
领导们说说笑笑去往下一户了。顾家?灶头上的大砂锅里蹄髈笃得乓乓响,年味十足。
***
北武和善让被顾阿婆推了出来,两人便打算去西?宫的湖边走一圈,再叫上孩子们一起回来吃年夜饭。说起去年那场选举,的确轰轰烈烈,北大被单独划为一个选区,本科生研究生都可以参加竞选,堪称是历史的里程碑。他们俩虽人在上海,却也非常关心校内状况,如今尘埃早已落定,被领导一提,倒不免又生出些感慨。
“‘我们都是平平常常的人,但是,我们却处在一个很不平常的地方’。”北武笑道:“胡平这句竞选宣言写得特别好。”
“可惜我们是没投票的那个8.75%。”善让略有遗憾:“我大概会把选票投给□□,‘让我们新一代推动中国!’想想都热血澎湃。”
“没想到□□是技术物理系的,却很有公?民意识。”北武因早就?定下赴美?留学,这次选举几乎没有参与。
“其实我觉得你对这个事情好像没什么热情。”善让侧目:“是吗?”
北武握紧她的手,仔细看了看她的神情:“这样的我让你失望了吗?”
善让摇头:“我只是好奇,你对时事一直很关注,我本来以为你也会去参选。”
“我现?在可能对任何运动任何过高的全民热情都会保持一种警惕。”北武想了想:“这次学校参选者里也分?成了激进派、温和派、务虚派、务实派。一定要归类的话?,我大概属于务实派吧,悲观的务实,因为北大这次的成功并没能在湖南等地复制,不过贵州大学哲学系的罗步龙那句话?我很赞成:人,是一切问题的出发点和归宿。现?在改革开放几乎类似全民维新,一切都为了经济发展,我也曾经认为经济发展是唯一的解决方法——”
“现?在呢?”
北武沉默了片刻,叹了口气:“这次阿克苏知青的事,我想了很多。个体的命运在时代巨轮下微不足道,二姐当年也是被热情燃烧起来的,她自己选了那条路,然而……。想到一个这么大的国家?,亿万人的命运系在一个人或者几个人身?上,如果权利不能牵制、制约、平衡权力?,改革开放能走多远能走到哪里,我有点迷茫。”
“所以你最?近一直在看《资治通鉴》?”善让轻声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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