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港回信: 40-5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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业蒸蒸日上,一幢又一幢拔地而起的赌.场大楼如雨后春笋,遍布本岛和氹仔。

    而除了依靠博.彩.业发迹的人们,更多老百姓盘踞在老城区窄小的街道谋生,斑驳的墙壁透着老旧的年代感。

    那一年,六岁的施婳尚且不知父母都已经接踵过世。

    她还活在爷爷奶奶编织的梦里,以为爸爸妈妈只是去国外工作了,迟些就会回来看她。

    爷爷奶奶在楼下开一间店面窄小.逼仄但口味地道的牛杂店为生。

    牛杂在当年算是平价,来来往往的食客繁多,大部分的时候爷爷奶奶都在店里忙得脱不开身。

    施婳放了学就在家里做功课,写完了就下楼去店里帮忙。

    六岁的小姑娘尚且不知何为命运疾苦,从未觉得那日子难捱。

    至于楼上那对父子具体是何时搬进来的,她没有印象了。

    只知道自从搬来了这对父子,楼上便总是屡屡传来劈啪作响的动静,像是在互殴,但彼此力量悬殊,拳拳闷声震耳,还有少年沉闷的哀嚎隐隐传出。

    他们一家老弱幼小,别无依靠,爷爷奶奶素来害怕惹来麻烦,不敢多管闲事。

    六岁的小施婳也很懂事听话,奶奶叫她乖乖在家,她便一直照做。

    只是那天夜里,她一个人在家,楼上凄厉的嚎叫未免太过渗人,她用小手死死捂紧耳朵,也仍是吓得止不住掉眼泪。

    得多疼啊。

    她不敢想。

    学校老师教过,遇到家庭暴力,要勇敢拨打999。

    可大人们都说,楼上那男人是穷凶极恶的疯子,听说是内地世家大族的豪门公子,因为染上恶习,被逐出族谱,连妻子都被逼疯跳楼了。

    只剩下一个儿子,十三岁的年纪,从不上学,和路边的野狗无异。

    大人总是背地里议论,说楼上那外表出众英俊好看的男人早已赌红了眼,失了人性,是堕入深渊的魔,距离沦为罪.犯恐怕只在一念之间。

    施婳也不敢打999,怕给那少年招来杀身之祸。

    她爸爸是土生土长的莲岛人,最知道染上赌的恶魔会干出什么。

    只能小心翼翼地把耳朵贴在墙边,旧筒子楼隔音很差,楼道里的声响听得一清二楚。

    她清晰地听见几个人操着一口不标准的白话,同那少年的父亲一并离开了。

    楼上很快陷入静谧。

    施婳机敏地从自家开门出去,举起小手正欲拍门,却发现房门根本没锁。

    门轻轻一推就敞开了,她乌沉沉的圆眼,对上了少年阴戾如狼的黑眸。

    他分明奄奄一息地倒在柜边,满身伤痕,好几处都在渗血,可那双眼却漆黑深邃,透着一股远超年纪的沉稳和狠戾。

    他就像是一只蛰居在兽群中隐忍的狼首。

    浓郁的血腥味席卷了鼻腔,才六岁的小姑娘何曾见过这样灰暗不堪的世界。

    何况少年身上脸上遍布可怖的伤口,周身的气息更是透着生人勿近的凛冽。

    她就像是误入狼窝的白兔,本该哭着吓跑。

    但不知何故,不算胆大的小姑娘,在那一刻却没有怕。

    她不害怕这个少年,只觉得他一定很疼。

    迈着短腿噔噔噔跑回楼下,从自家捧着药箱回来,她弯曲膝盖跪坐在他身边,笨拙而认真地替他处理伤口。

    她才六岁,那晚却表现出惊人的冷静。

    她学着家政课老师教的那样,一步一步完成伤口的消毒和上药。

    过程中,少年的伤口浸出的鲜血沾满她白皙的小手,她也一声未吭。

    少年的眉目冷戾而凶狠,她却没有丝毫恐惧。

    她只是不想他再疼。

    后来她从自家偷出来一碗白米,用他家里破旧的锅煮上了白粥。

    施婳其实是会煮粥的,只是在自己家里都是用电饭煲,奶奶不让她碰煤气灶。

    最后因为操作不当,把他家的锅底烧黑了些……

    但好歹白粥是煮熟了。

    如今贺砚庭对她若有似无的嘲笑,她是不肯接受的。

    她明明就会煮粥,只是不会用他家的破灶。

    初次谋面的整个过程里,两人都没讲过一句话。

    施婳甚至一度怀疑他的舌头是不是被伤到了,所以是哑巴。

    直到后来,她时不时从家里偷一些牛杂和米饭送去给他,几次三番,才终于听见少年开口。

    少年的声线很冷,没有丝毫温度,也没有情绪。

    但是意外很好听。

    他说的是粤语,没有一丝北方口音,与香山澳本土人说出来的并无二致,大约是从纸醉金迷的葡.京里练出来的。

    “唔好理我,睇住你自己。”

    少年冷淡毫不客气的一句话,小女孩却眼睛都没眨一下,她奶声奶气的嗓音透着执拗,问:“你叫咩名。”

    空气静默了良久。

    他最终回答了她。

    “贺九。”

    这一次用的是普通话。

    施婳能听懂。

    他叫贺九。

    从六岁到九岁,她经常给楼上的贺九送吃的。

    没有任何目的,也没有任何感情。

    她只是单纯的想让他填饱肚子。

    听说他的赌鬼父亲常年泡在各大.赌.场,他未成年,在法律严格的香山澳根本不能打工挣钱,在人们早已解决温饱的时代,他连一口饭都没得吃。

    但是后来好像他渐渐不需要了。

    可能是因为他一天比一天长大。

    那个男人也不敢再打他了。

    直到他十六岁那年,听说他赌鬼父亲死了。

    而他,很快就被京市赶来的人接走。

    邻居们都说,他是有钱人家流落在外的少爷,终于要回到他的世界过好日子。

    施婳那时虽年幼,却也从大人的字里行间明白,她与楼上的少年,应该是此生都不会再见面了。

    因为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。

    只是因为命运荒唐的插曲,才会住在同一栋潮湿晦暗的筒子楼,成为短暂的邻居。

    却不曾想,命运这样喜欢开玩笑。

    十五年后,他们竟然成了夫妻。

    来到京北之后的记忆愈发混沌模糊,几乎组不成连贯的画面了。

    毕竟时隔久远,而且两人在京北重逢后,贺砚庭明显不愿意搭理她。

    施婳那时已经十岁,又自知是孤苦无依的孤女,开始有敏感强烈的自尊心。

    他不愿承认昔日的交情,她也没有埋怨,就只当没有认识过。

    不去回忆,记忆自然随着日久逐渐淡泊,直至模糊不清。

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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